江照世深深一叹,目光如古井映月般望向林烬:“这便是净世盟的前尘往事。小友听完这番因果,可还愿与盟中共赴此道?”
林烬环视长廊两侧星罗棋布的琉璃龛,幽光在他眼中流转:“盟主,在下有一惑未解。”
见江照世颔首示意,林烬缓声道:“不知盟主当年,因何立下净化心魔之志?”
刹那间,江照世温润的眸子里似有寒潭微漾。
“随我来。”
他引着林烬穿过重重灵龛,直至长廊尽头一处隐秘门前。
斑驳木门吱呀开启,现出一方祠堂。
供台上数十灵位森然陈列,最上方赫然题着:“苍流枪门-门主-燕断岳”。
其下依次是:
“苍流枪门-大师兄-钱飞”
“苍流枪门-二师姐-葛芷晴”
“苍流枪门-三师兄-萧鹏”
......
......
灵位上的金漆在烛火中明明灭灭,映得江照世面容半明半暗:“这是我师门上下,四十七口性命。”
林烬瞳孔骤缩:“莫非都......”
“不。”
江照世摇头,衣袖拂过供台积尘,“只有师父一人诞生心魔。那日他手持断岳枪,从山门杀到后厨......”话音忽滞,“唯有二师姐拼死带我逃出百里,最终力竭而亡。”
他指尖轻触最下方的灵位,那里比其他牌位更显陈旧:“我本是无名弃婴,是师父雪夜拾我回谷。他教我握枪的手势,比划枪招的树枝,如今想来犹在眼前......”
忽然惨笑一声,“谁知这片天,最后却是自己塌了下来。”
林烬静立聆听,
恍惚间,江照世那饱含沧桑的叙述竟与小师姑昔年传授道法时的温言细语重叠在一起,“修行之道,贵在持心...”
记忆里那双如春水般柔和的眸子此刻仿佛穿透时光,与眼前之人重合。
“那日...”
江照世指尖轻抚供台上的灵位,玉箸般的手指在烛火映照下几乎透明,“我跪在二师姐遗体前立誓”
他的声音忽然凝如金石,“幻心谷心魔不除,此身永无宁日。”
烛花“啪”地爆响,惊醒了林烬的恍惚。
江照世温润如玉的目光落在林烬身上,轻声问道:“小友可还有疑惑未解?”
林烬微微摇头,执手施礼道:“晚辈愿为净世盟略尽绵力。只是...”
他略作停顿,“弟子已有师门,待此间事了,仍需回山复命。不知盟主可介意此事?”
江照世展颜一笑,袖中素手轻抬:“观小友气度修为,便知必是名门子弟。不过无妨,”
他温声道,“净世盟向来不问出处,不计长短。只要心怀济世之念,哪怕只驻足一日,亦是同道。”
说罢,他眸光微动,话锋一转:“倒是小友可否告知,此番来幻心谷,究竟所为何事?”
林烬沉吟片刻:“奉师命而来,寻一件东西。”
“哦?”江照世眉梢轻扬,“何物?”
“不知其形,不晓其名。”林烬望向供台,“只知它就在这幻心谷中。”
江照世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供台上的灵位,若有所思:“小友此刻不便明言,无妨。”
他广袖轻拂,“机缘未至时,强求反失。”
林烬默然。
“走吧。”江照世转身,衣袂如流云舒展,“带你去看看净世盟的黑塔”
二人一前一后,踏着斑驳的烛火走出灵堂。
斑驳木门轻响,将未尽之言都化入黑暗之中。
“...........“
“...........“
夜阑更深,净世盟厢房的窗棂筛落一地清冷月华。
林烬倚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木纹。
幻心谷的夜色在眼底流淌,白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心头。
今日那番“略尽绵力”的说辞,倒也算不得违心。
净世盟上下所为,确实令他心生敬意。
只是...六爻仙卦所示之物,至今仍如雾里看花。
“既在幻心谷...”他喃喃自语,任夜风卷走未尽之言。
投效净世盟,确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作为此地主宰,盟中记载的秘辛,或许能解他心中所惑。
暮色中,白日的记忆愈发清晰。
辞别铭心阁后,江照世带他走过两处要地:那座通体玄铁铸就的黑塔,沉睡着无数石心客;
以及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典籍间,连账册都整齐陈列。
“净世盟的一切,皆可置于阳光下。”
思及江照世赠他令牌时的话语,林烬不禁失笑。
这般光风霁月的做派,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过于完美的理想主义,往往暗藏玄机...
“罢了。”
他轻叩窗棂,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过初来乍到,何必妄下定论?世间若多几个这般人物,倒也不是坏事。
夜风渐凉,林烬合拢雕花木窗。
明日先去藏书阁翻阅历年记载,即便找不到确切线索,至少能缩小范围。
若盟中有需援手之处...
烛火摇曳间,他忽然想起黑塔中那些石心客空洞的眼神。
或许,这才是最需要破解的谜题。
“...........”
翌日晨光微熹,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痕。
林烬一袭净世盟灰袍行走在长街之上,衣袂翻飞间隐约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花蛮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纤纤玉指时不时扯一下他的衣袖,灰麻布料在她指尖发出簌簌轻响。
“林道友...”少女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着艳羡的光,“这灰袍当真衬你。”
林烬无奈摇头:“花道友身为金刚门南长老座下高徒,怎会对这粗布衣衫...”
林烬看着花蛮艳羡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花道友贵为金刚门南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日里穿的都是天蚕丝织就的法衣,怎会看得上这粗布织就的灰袍?”
“胡说!”
花蛮一跺脚,腰间悬挂的金刚铃顿时叮当作响。
她一把拽住林烬的衣袖,眼中闪着执拗的光芒:“这灰袍虽不华贵,却是净世盟的象征。你一个无名散修都能穿得,我堂堂名门弟子反倒穿不得?”
她忽又眯起眼睛,“再说了,林道友这般修为气度,说自己是散修谁信?”
林烬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花道友,慎言...”
“虚伪!”
少女一甩马尾辫,金丝发带在朝阳下划过耀目的弧光,“师父常说,修道之人最重诚字。林道友这般遮遮掩掩...”
她突然凑近,杏眼里满是狡黠,“莫不是...在逃的名门大派公子?”
“花道友。”
林烬突然停步,灰袍下摆荡开一圈尘埃,“你既已惩处了那些骗子,为何还滞留幻心谷?”
他意有所指地望向远处黑塔,“此地心魔...”
“要你管!”
花蛮做了个鬼脸,腰间佩玉随着动作清脆相击,“我师父都没发传讯玉符唤我回去呢!”
晨雾渐散,沿街的茶肆已然挂起青布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几张粗木茶桌旁疏落坐着几位修士,或独饮沉思,或三两低语,茶香混着晨露的清新气息在街角氤氲开来。
林烬轻抚袖口绣着的净世纹样,淡淡道:“那花道友是要随我巡完这余下的三条街?”
“哼!”
少女叉腰而立,绯色裙裾在风中绽开如花,“这幻心谷是你家开的?本姑娘爱去哪儿去哪儿!”
林烬望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终是摇头轻笑。
待到午时与同僚交接后,便能去藏书阁查探了。
但愿这丫头到时能消停些。
就在此时,街边茶肆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一名修士突然栽倒在地,浑身剧烈抽搐,脖颈处诡异地浮现出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蠕动。
茶肆内顿时乱作一团。
茶客们碰翻桌椅,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掌柜的双手颤抖着将柜台暗格里的灵石袋往怀里塞,却因太过慌乱,倒把算盘碰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花蛮瞳孔骤然收缩,红唇轻颤间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