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铭心过往

林烬静立一侧,默然聆听江照世追忆净世盟旧事。

江照世目光沉沉,再次凝望那柄染血断刃,良久方移步向前。

他引着林烬来到廊中一处琉璃龛前,龛内静静陈着一柄斑驳矿镐。

龛底铭文遒劲深刻:“石辉,北荒历七百四十五年冬,殁于紫雾“

“守晶帮一役后,净世盟元气大损。”

江照世声音低沉,似浸着戈壁风沙,

“我等由明转暗,蛰伏数年。直至传闻金刚门欲在此设立分坛,这片荒原风云骤变。”

“消息一出,四方小派趋之若鹜。”

他指尖轻抚琉璃龛,

“净世盟亦不例外。待金刚门立寨已成,南长老坐镇分坛。”

江照世忽而轻笑,眼中却无笑意:“那时少不更事,竟妄想以诚心打动南长老。在分坛外长跪三月,只求一见。”

他摇头自嘲,“殊不知这般行径,非是恳求,实为胁迫。”

“最终...”他顿了顿,“等来的却是南长老弟子传话:若再跪守不去,便叫净世盟鸡犬不留。”

林烬闻言暗忖:这南长老倒也算得仁厚,竟容得他在门前跪守三月之久。

江照世声音低沉,续道:“得闻此言,我唯有黯然返回据点。正当前路茫茫之际,青萝带来消息,南长老炼制法宝,正需幻心金晶。”

他抬眼望向林烬:“彼时恰逢矿洞紫雾爆发,无人敢入。小友可知这紫雾为何物?”

见林烬摇头,江照世解释道:“幻心谷矿脉偶生地脉暴动,便会喷涌紫雾。触之者初时无恙,一日后却极易滋生心魔。”

“这紫雾竟会诱发心魔?”林烬眉头紧蹙。

“正是。故每逢紫雾弥漫,无人敢下矿洞采晶。”

江照世目光落在那柄矿镐上,“而这柄矿镐的主人,为了让我见上南长老一面,在紫雾爆发期,冲下了矿洞。”

林烬心头骤然一紧,似有巨石堵在胸间。

“不仅是他,”

江照世声音微颤,“石友堂数千凡人矿工,净世盟数百人,皆前赴后继冲入矿洞。待我闻讯赶至,只见一个个身影消失在幽深矿道之中......”

他闭目片刻:“我嘶喊着让他们回来,甚至喊着要放弃志向。可一个不及我胸口的少年扛着矿镐对我说:'若连盟主都放弃,还有谁来救幻心谷?'”

“三日后,这矿镐的主人带着幻心金晶归来,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盟主,我真想见到您说的无魔之日。'”

“次日,却是我亲手将长剑送入他心口。弥留之际,他竟挣脱心魔,朝我笑了。”

他凝视林烬:“小友或许不解,他们为何不离开幻心谷?”

这正是林烬心中疑惑。

“矿脉不竭,则流民不绝。”江照世语带悲凉,“来此者,终要目睹至亲骨肉堕入魔道,从此恨意刻骨。”

林烬默然,周师兄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再一日,我拿着幻心金晶终于见到南长老,我也终于得到了我要的支持。七日之后,幻心谷再无守晶帮,净世盟独掌幻心谷。”

江照世轻抚琉璃龛,如同抚过少年面庞,“代价是冲下矿洞数千矿工与盟众......七成永堕心魔。”

“且随我来。”

他引着林烬穿过层层灵龛,再次停在一方琉璃龛前。

龛中一枚玉简莹莹生辉,龛底铭文如刀刻斧凿:“谷泰,北荒历七百四十七年秋,殁于净魂丹”

“黑塔落成那日,我与青萝凭栏远眺。”

江照世目光悠远,似穿透时光,“塔下万人空巷,尽是欢腾。山风掠过青萝如瀑青丝,她轻声说:'我们终究没有辜负那些逝去的英魂。'”

“我答:'这不过是我们踏出的第一步。'”

“掌握幻心谷后,无尽心晶化作滚滚灵石。得益于此,我很快炼制出初代净魂丹。”

林烬目光落在那“殁于净魂丹”的铭文上,

江照世顺着他的视线轻叹:“在百兽试药过后,终究要走到这一步。我本欲亲身试药,谷泰却道:'这世间可以没有我们,却不能没有盟主。'”

“他带着第一批十名死士,吞下了这未卜生死的丹药。”

林烬抬首,但见后方数十灵龛中,玉简陈列如阵。

“他们将每日变化悉数记录。一月后..他们七窍流血而亡。”

“第二批十人试药,三月后又是十具铁骨埋青山。”

“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终于,我淬尽丹毒,独留镇魔之效。心魔之患,十去七八。”

林烬望着满室幽光流转的玉简,万千言语哽在喉头。

那些莹莹微光里,仿佛还倒映着一张张含笑赴死的面容。

“丹成那日,我立于此处,想告诉他们,我未负所托。”

江照世指尖轻触琉璃龛,声音低哑,“可这句话......终究未能出口。”

他长叹一声:“随我来。”

两人穿行于幽光浮动的玉简之间,直至一方琉璃龛前。

龛中陈列着一件灰袍,血迹干涸如褐,裂痕遍布如网。

龛底铭文森然:“伍乐安,北荒历七百五十年夏,殁于盟内蠹修”

林烬凝视铭文,蓦地想起花蛮所言,净世盟曾有人贪墨灵石,被江照世亲手肃清。

“净魂丹成后,幻心谷所产灵晶,十之五六化为净魂丹散予谷民。二三交于各大门派”

江照世负手而立,“余者皆投入破解心魔本源之研。”

“然非人人皆怀此志。”

他眉间倦色渐浓,“许多旧部劝我,既已消弭七八分心魔之祸,何必执着剩余二三?”

“他们说......”话音微滞,“我们吃的苦够多了,该享些成果了。”

“我答:'只要一息尚存,此志不辍。'”

“于是祸起萧墙。”他目视灰袍上最大的那道裂痕,“那些蠹修欲取我性命,将矿脉据为己有。”

“乐安为护我出谷,独挡追兵,最终......”

指尖在琉璃上划过剑痕走向,“血溅谷口。我问青萝,是否真是我错了?她只道:'非你我之过,是他们忘了初心。'”

“而后我强行筑基,携青萝与忠志之士杀回。”他眸中映着玉简幽光,“那一日的幻心谷......叛者之血,浸透了谷中每一寸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