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近,宝钗桃腮凝笑,欠身离座,“皇上,臣妾蒙皇恩打理后宫,妹妹的点绛轩仆从寥落,臣妾挑了几个伶俐的宫女和太监,皇上瞧瞧可还能用?”宝钗瞥着黛玉,言词之间带着不着痕迹的炫耀。
“打理后宫?”果然黛玉纤手一颤,咬紧上下两排银牙,清冷的小脸越发沉静。
水溶眉宇渐松,玉儿在意,他就怕她无动于衷。
“妹妹看了必定舒心。”宝钗说完,颜色一变,急忙以指拍嘴,“妹妹别多心,姐姐不是有意的。”不是瞎了吗?我就是要拿锥子扎你的心。
黛玉微微冷笑,“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我只是眼瞎了,心并没有瞎。啪!”她抓起桌上棋子狠狠甩进盒里,湘云和探春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敛气屏息低垂着头。
“二哥哥?”湘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鼻子一酸,惊呼出声。
“荣国府宝玉净身入宫,现为一等内侍,即起听点绛轩侍候。”宝钗朗声道。
体格清瘦的宝玉木然地抬起头,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双眼呆滞死鱼一般。
探春心一颤,随即释然,好在老太太早有防范。
“林妹妹?林妹妹,不是我负你。”忽然宝玉的眼睛一亮,夹杂着惊喜和痛楚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跪爬几步踉跄着扑向黛玉。
“啪!”一盒棋子落地,光洁的玉石在地板上蹦跳着,敲打出叮咚的声音。这分明是宝玉的声音,他,他进宫当太监?此时宝玉占据着她绝大部分的记忆,纵是没了男女情谊,但兄妹之情尚是根深。
“想来妹妹还不知道,你当日为情投湖,宝玉心痛难忍,一腔痴念皆在妹妹身上,因此挥刀自宫自断情路。听闻妹妹进宫,这才嚷着进宫侍候妹妹。瑛嫔本宫说得可对?”宝钗瞄着水溶越发铁青的脸,心底的花一朵朵怒放。皇上越喜欢你,他便会越在意你情归何处?
探春怔了,他居然还记得她。探春觉着不可思议,她知道宝玉入宫前,老太太和大伯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是应该疯疯傻傻自生自灭吗?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没因命运的坎坷生变,没随那碗失心毒药而流逝。曾经他为了她背弃家族,为了她净身受苦,毒药入脑他依然无法忘记她。
探春看着黛玉的眼神忽然就变了,那是一种炙热的羡慕。鬼门关前转一圈又如何?盲了眼睛跌进黑暗又如何?能得世间一男子如此痴情,哪怕下一刻死去,这辈子也值了。
黛玉和贾府水火不容,她后宫争宠,自己多了个劲敌?薛家宝钗也没安什么好心,不如此时联手先拔了眼中钉。“娴妃姐姐所言不差。”
宝玉呆滞的目光此时焕发出出采, “林妹妹不是我负你。”说着泪水涟涟,伸手要抓黛玉的手。
“放肆。”水溶怒吼一声,将食盘上的粥碗照着宝玉便砸了过去,碗沿儿砸在宝玉额头,血顺着碗沿儿便流下来。
“林妹妹,天地崩绝,江海干涸,星斗逆转,终不负你。”宝玉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嘴里胡乱地表白着。
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扑向黛玉鼻翼,她抓住宝玉的手,轻柔地叫了声,“宝哥哥。”眉眼一横瞪着怒气看向水溶,掏出锦帕轻压在宝玉额头上。“我都知道。”
宝玉“哇”地一声,孩子似的扑在黛玉纤瘦的肩头哭了起来。
宝钗眯着眼睛看热闹,皇上越恼,她越开心。当着众多嫔妃的面,他的心上人与一个宦官搂搂抱抱,倒要看看他如何自处?林黛玉,林黛玉。宝钗牙缝间咬着黛玉的名字,心里的得意一圈一圈扩大。
湘云心头酸楚,风神玉郎的宝哥哥怎么就弄到了如此田地?净身,太监,这些可怕的事怎么能发生在二哥哥身上。他可是她少女怀春时的一枕芳梦。
水溶盯着黛玉轻柔地拍打着宝玉的后背,他心里的怒火一拱一拱地直冲脑门。她怎么可以对别人如此,她怎么可以和他共同拥有那些令人羡慕的岁月。水溶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气炸了。
“来人,将贾宝玉拖出去喂狗。”水溶恶毒地朝外边金武士咆哮着。
呼啦啦, 门外侍卫一拥而入。
“谁敢?”黛玉眉眼一横将宝玉护在身后,“既是你的于宫容不下我兄妹二人,我带他出宫便是。”黛玉牵着宝玉的手转身就走。
水溶气得五内生生烟,凤眼盯着黛玉的背影,眸底的寒潮一浪高过一浪。
宝钗、探春噙笑咬牙看好戏,只要她迈出皇宫,雪衣卫和黑衣卫都不是食素的,必让她立时身首异处。
“滚,你们都滚!”水溶收回视线飘向宝钗三人,脸色铁青,眸子就要喷出火来。
宝钗、探春一愣, “皇上息怒。”三人急忙离座,倒退几步慌忙退出点绛轩。
“林黛玉若敢出宫,立即诛杀贾宝玉。”水溶眯着危险的凤眼,命令金甲兵将宝玉自黛玉手里夺过。
“林妹妹,别丢下我。”宝玉大喊,鼻涕一把睛一把的。
黛玉转身面向水溶,小脸气得煞白。“别哭了,我不会丢下你。”黛玉推开抓着宝玉的兵丁,揽宝玉入怀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哄孩子一般温柔。
宝玉收住眼泪展露笑颜,抱住黛玉的胳膊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上翻了几翻,晕倒在黛玉怀里。
“太医,传太医。”黛玉慌神, 宝玉今日表现绝不是净身之故,贾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嗯?”水溶瞪着宝玉,眨眨迷人的单凤眼,抬头瞧看神情紧张的黛玉,咱们的天齐新皇终于品出味不对来了,怎么瞧着这位腻歪的贾宝玉都跟几岁娃娃似的,他下眼睑两道青线,嘴角流津,方才又眼神呆滞。“难道?”
“传太医。”水溶闷声道。
太医诊过,得出结论。贾宝玉被人喂食了失心散,依药在体内运行的进程,这药应是在他入宫前服食的。失心散不会要人性命,只是他的智商慢慢会退化到三岁顽童的水平。
太医走后,黛玉心里燃出愤怒的火焰。俊美无涛的他自断其根,年迈慈祥的王嬷嬷自刃刀上,青春芳华的紫鹃自断舌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难道我的存在就只为给别人带来不幸吗?这一切都因为我对他曾经有情?黛玉有限的记忆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始做甬者舍贾府其谁?
水溶的心也如雷雨之前的天憋闷得难以呼吸,都说贾宝玉是贾府的心肝子命根子,为攀荣华贾府居然扔破抹布一样将他抛弃了。如此狼子野心之臣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这样的臣断不能留,必须一举铲除而后快。
愧疚感缠绕在黛玉心头,她把对王嬷嬷对紫鹃的愧疚皆回报到宝玉身上。
水溶因黛玉对宝玉有情,心头蹿起一股邪火。这日是晚,腿伤感染再次肿得水桶一般,浑身烫如火碳,昏迷中一声接一声唤着玉儿。汤药一口都喂不进去,姜恒急得跳脚,只得点绛轩请来黛玉。
黛玉伸手摸摸水溶的棱角,唇上都烧得暴了皮儿,心头一紧默道:“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她亲自奉汤侍疾,承乾殿两位病人一时忙得黛玉焦头烂额。她暂时将贾府恩怨弃之一旁,她却不知贾府又惦记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