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虎拦路欺商女

林家小院的青石板,被吴妈不知擦洗了多少遍,在渐浓的夜色里泛着温润的水光,倒映着廊檐下悬挂的灯笼,晕开一团团暖黄的涟漪。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廉价肉食、汗臭和血腥的浊气,彻底被清冽的井水味、淡淡的竹叶清香,以及厨房里飘出的、属于家的、温暖的食物气息所取代。

叶知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喟叹一声:“嗯——到家了!”

他语气熟稔得仿佛在此住了十年,随即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只粗陶破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茶渍。他随手将碗递给旁边还抱着破算盘、一脸懵懂的阿福,“小兄弟,劳驾,帮我洗洗?这可是我在青石城的第一件收藏品,意义重大。”

阿福手忙脚乱地接住破碗,看着碗沿的豁口和里面那点可怜的茶底,又看看叶知真诚的笑脸,只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只能茫然地点点头,抱着算盘和碗,同手同脚地朝着厨房旁边的水井走去。

“先生请随我来。”

林听若压下心头那股因叶知过分熟稔态度而升起的异样感,引着他走向正屋东侧的书房。

书房的门开着,里面点着一盏素纱罩的油灯,光线柔和。临窗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齐地码放着账册和笔墨。书案一角,放着一套素净的白瓷茶具,旁边是一个敞开的紫砂茶叶罐,里面是墨绿色的茶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叶知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走到书案前,拿起茶叶罐凑到鼻尖闻了闻,赞道:“唔!上好的青岩翠!虽然年份浅了点,但胜在炒制火候精准,锁住了那股子山野清气。林小姐,看来你那‘管够’的承诺,含金量很高啊!”

他放下罐子,动作自然地拿起茶壶,揭开盖子看了看里面干净的壶壁,“有热水吗?赶了这么久的路,喉咙都快冒烟了,就指望着林小姐这口好茶续命呢。”

他这番反客为主、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跟进来的老管家福伯眼皮直跳。这位爷,也太…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而且看他那熟练的架势,倒真像个懂茶的行家?

林听若也有些哭笑不得,连忙道:“先生稍坐,热水马上就来。”

她示意福伯去厨房取热水,自己则走到书案后,准备亲自沏茶。她动作娴熟地取茶、温杯,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雅致,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

热水很快由福伯提来。林听若纤手执壶,滚水注入白瓷盖碗,墨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袅袅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清冽中带着一丝微苦的甘醇。

“先生请。”林听若将第一杯茶轻轻推到叶知面前。

叶知端起茶杯,没急着喝,先凑近杯口,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嗯…就是这个味儿!提神醒脑,涤荡心尘!”他这才小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滑过喉咙,他满足地眯起眼,长长舒了口气,“舒坦!得救了!林小姐,你这一杯茶,救了我半条命啊!”

他夸张的语气和表情,冲淡了书房的沉静气氛。林听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跟着那氤氲的茶香放松了一丝,唇角微弯:“先生言重了,一杯粗茶而已。”她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下肚,似乎连今日所受的惊吓和积压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

“粗茶?”叶知放下茶杯,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晃脑,“林小姐,你这可是暴殄天物!茶之道,不在金贵,在合心合境。此时此刻,此地此茶,于我而言,便是琼浆玉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账册,话锋一转,带着点好奇,“不过话说回来,林小姐你堂堂商行掌舵人,家大业大的,怎么会被赵莽那种货色堵在茶楼里要债?听起来…有点掉价啊。”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着点调侃,像是在问邻居家晚饭吃了什么。

林听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书房里刚刚轻松起来的气氛瞬间凝滞。福伯站在门口,脸色也变得难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虑和愤怒。

“叶先生有所不知…”林听若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却难掩其中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林家…今非昔比了。”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看向叶知,里面没有诉苦的软弱,只有一种直面困境的坦然和坚韧。

“家父家母三年前外出寻求机缘,至今音讯全无。偌大一个林氏商行,便落在了听若肩上。城中…觊觎林家产业的人不少。赵莽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一条恶犬,他背后,是城西的‘黑虎帮’帮主赵三爷。”

“黑虎帮?”叶知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听着挺唬人。他们怎么个‘黑’法?总不能是晚上出来不点灯,专摸黑打劫吧?”

他这不着调的比喻,让林听若紧绷的嘴角差点又弯起来。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赵三爷此人,心狠手辣,最擅长的便是巧取豪夺。他看上了林家在城南的米行铺面,那是林家根基之一,位置极好。先是派人骚扰,断我货源,又在码头拦截我商船,抬高运价。上月更是勾结‘一碗香’的钱掌柜,在账目上做手脚,恶意拖欠货款,这才有了今日之事。他们步步紧逼,无非是想逼我林家低头,贱卖米行。”

她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书案下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福伯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何止!今日赵莽那厮在茶楼对小姐…那般无礼,定也是受了那赵三的指使!他们就是想彻底坏了小姐的名声,让林家在这青石城再无立足之地!其心可诛!”

叶知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茶杯壁,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看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被弄脏了的不悦。

“哦?断货源?抬运价?做假账?还搞人身攻击?”他掰着手指头数着,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点评的意味。

“手段是挺下作,效率也低。这赵三爷,格局不行啊。”他摇摇头,似乎对对手的“业务水平”颇感失望。

林听若和福伯:“……”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叶知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林听若,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好奇:“那林小姐,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被他们欺负?还是…有别的计划?比如,关门放我?”他后半句带着明显的玩笑口吻,但那眼神却似乎在说:我很乐意效劳。

林听若被他这直白又古怪的问题问得一滞。关门放他?放他去把赵三爷也废了?

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就被她强行压下。眼前这个叶知,手段诡异莫测,性情更是跳脱难料。请他回来是震慑,是借势,若真将他当成打手…且不说是否可行,这其中的风险,林家根本承受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正要开口,书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阿福带着哭腔的呼喊:“小姐!福伯!不好了!米行…米行那边出事了!”

“什么?!”福伯脸色骤变,猛地转身拉开书房门。

阿福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怀里还抱着那个洗干净的破碗,脸上满是惊慌和汗水:“是…是黑虎帮的人!来了好多人!把咱们米行给围了!张掌柜派人拼死跑出来报信,说…说赵三爷亲自来了!要砸店!”

“赵三?!”福伯倒抽一口凉气,老脸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扶住了门框才站稳。他猛地看向林听若,声音都在发抖:“小姐!他们…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林听若霍然起身,清丽的脸庞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冰冷的苍白。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寒意森森。赵三亲自出马围堵米行!这已经超出了骚扰的范畴,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和最后的通牒!林家最后的根基…

书房里暖黄的灯光,此刻仿佛都带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的茶香,也掩盖不住那股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

“呵。”一声极轻的笑,打破了书房里几乎凝固的沉重气氛。

叶知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轻松惬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兴奋?他拿起桌上那只属于自己的粗陶破碗,用手指弹了弹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刚喝完茶,正愁没地方消食呢。”他笑眯眯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林听若,晃了晃手里的破碗,语气轻快得像是在邀请同伴去逛夜市,“林小姐,有兴趣去你家的米行看看热闹吗?顺便…”他顿了顿,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帮我的新碗,开个光?”

“……帮我的新碗,开个光?”

叶知那轻松带笑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入凝滞的冰湖,在林听若心间激起一圈圈涟漪,却未能真正打破那彻骨的寒意。赵三爷亲自带人围堵米行!这已不是骚扰,是赤裸裸的宣战!是要彻底碾碎林家最后一点根基!

福伯老脸煞白,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不能去!那是龙潭虎穴啊!赵三那老匹夫心狠手辣,他这是要逼你现身,要…要彻底毁了你啊!”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惧,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最可怕的结局。

阿福抱着洗干净的破碗,站在门口,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书房里暖黄的灯光,此刻仿佛都带上了一层冰冷的霜色,映照着林听若苍白如纸的脸。她纤薄的身躯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那双清澈如冰湖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愤怒、屈辱,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决绝。

不能退!退一步,林家百年基业便彻底葬送!父母杳无音讯,她便是林家最后的脊梁!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闯!

“福伯,备车。”林听若的声音响起,冰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城南那片属于林家的产业上。“阿福,去通知护院,能动的,都跟我去米行。”

“小姐!使不得啊!”福伯急得跺脚,老泪差点涌出来。

“快去!”林听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闺阁小姐,而是真正撑起林家这片天的掌舵人。

福伯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慑,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脚步踉跄地冲出门去安排。

阿福也吓得一哆嗦,慌忙把破碗塞给旁边的叶知,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林听若和叶知两人。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叶知依旧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听若。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宁折不弯的翠竹,单薄的肩膀却仿佛要扛起千钧重担。那苍白的脸上,倔强与脆弱交织,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力量感。

“啧啧,”叶知忽然咂了下嘴,打破了沉寂。他拿起林听若刚才推到他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口的青岩翠,毫不客气地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舒了口气,“好茶!不能浪费。”他放下空杯,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依旧悠闲得像是要去踏青。

“林小姐,你这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表情,看得我心里怪不落忍的。”

他走到林听若身边,微微歪着头,笑容灿烂依旧,眼神却清亮了几分,“不就是去看看热闹,顺便帮我的碗开个光嘛?多大点事儿。走吧?”他晃了晃手里那只被他称为“收藏品”的粗陶破碗,碗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林听若猛地转头看向他。他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戏谑,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跃跃欲试的光芒。这光芒,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火苗,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她冰冷绝望的心湖。

“叶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赵三此人,心狠手辣,手下亡命之徒众多。此去…凶险万分。先生于林家已有大恩,听若不敢再…”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她不愿,也不能再拖这个神秘莫测却又行事跳脱的叶知下水。

“凶险?”叶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眉毛高高扬起,“林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这个人呢,平生最怕两件事:一是无聊,二是饿肚子。现在茶也喝了,肚子暂时不饿,那就只剩下怕无聊了。”

他指了指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你看,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最适合找点乐子。看别人打架斗殴,多热闹啊!比听茶馆说书有意思多了!再说了…”

他忽然凑近了一点,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你不觉得,给碗开光这种仪式,就得挑个有‘煞气’的地方才灵验吗?米行那边,煞气冲天,正是开光宝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林小姐!”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神却亮得惊人。

“……”林听若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我很想去玩”的脸,听着他这番歪理邪说,心头那股沉重的悲壮感,竟被他搅得七零八落。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怒其不正经?还是…心底深处那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

就在这时,福伯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依旧难看,声音急促:“小姐,车备好了!护院…护院只召集到三个!还有两个带伤!”他声音里带着绝望。三个护院,面对黑虎帮的倾巢而出,无异于螳臂当车。

林听若的心再次沉入谷底。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般的决然。她没有再看叶知,只是对着福伯沉声道:“走。”

她率先转身,朝着书房外走去,脚步坚定,背影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萧索。

叶知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眼底那点玩世不恭的光芒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邃的平静。他掂了掂手里的破碗,低声嘀咕了一句:“啧,看来这光,不开也得开咯。”随即,他迈开步子,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林家的马车在青石城夜晚的街道上疾驰。拉车的是两匹还算健壮的驽马,蹄铁敲击在坑洼的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车厢不大,只点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光线昏黄摇曳。

林听若端坐在车厢一侧,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微微侧着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黑暗吞噬的街景,清丽的脸庞在晃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冷硬。

福伯坐在她对面,双手死死抓着膝盖,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恐惧,时不时地瞟一眼车厢角落。

角落里的叶知,姿势就随意多了。他背靠着车厢壁,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着,手里依旧把玩着那只粗陶破碗。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车厢里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甚至还有闲心掀开窗帘一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昏暗街景。

“哎,林小姐,你看那家铺子,”他忽然指着窗外一家已经打烊、门口挂着两个褪色红灯笼的铺子,“招牌写得挺有意思,‘张记老酒,喝一口想两口’。这广告词,朴实无华,直击人心啊!比那些‘琼浆玉液’、‘仙家佳酿’强多了,一看就是懂生活的!”他啧啧称奇,语气轻松得像是真的在点评广告。

林听若紧绷的神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一滞,她有些茫然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和灯笼的残影。她实在无法理解,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怎么还能有心思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只能勉强应了一声:“嗯。”

福伯更是嘴角抽搐,恨不得堵住这位爷的嘴。都什么时候了,还看招牌?!

叶知却像是得到了鼓励,兴致更高了。他收回目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用手指弹了弹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说到酒,林小姐,等这事儿了了,你可得请我尝尝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我这新碗,光开了,总得装点好东西庆祝一下吧?空碗不吉利,对吧福伯?”

福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这话茬,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了,”叶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昏黄的灯光下,赫然是半只已经有点融化变形、翅膀尖被啃掉的小鸟糖人。

“差点忘了这宝贝!”他眼睛一亮,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糖翅膀,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凉了也甜!林小姐,你要不要来点?压压惊?甜食最能安抚情绪了!”

他热情地把剩下的大半只糖鸟递到林听若面前。

林听若看着那油纸里黏糊糊、造型惨不忍睹的糖人,再看看叶知那副真诚分享美食的表情,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压压惊?她现在只想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连同糖人一起扔出车外!

“不…不用了,多谢叶先生。”她几乎是咬着牙,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静,将头扭向一边,再次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甲掐得掌心更疼了。

福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造孽啊!小姐这是请了位什么祖宗回来?!

叶知也不在意,美滋滋地收回糖人,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车厢里,紧张得快要爆炸的气氛,硬是被他搅和得诡异又滑稽。

马蹄声更急了。外面的街道越来越空旷,灯火也越来越稀少。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谷物特有的、干燥的粉尘气味。快到了。

终于,马车在一个岔路口猛地减速,然后停了下来。车夫带着惊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小…小姐!前面…前面过不去了!好多人!把路都堵死了!”

林听若的心猛地一沉,豁然起身,一把掀开了车帘。

冷风裹挟着浓烈的尘土味和一股隐隐的喧嚣扑面而来。

只见前方通往城南米行的必经之路——一条还算宽阔的街道,此刻被黑压压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数十个手持棍棒、刀斧,穿着黑色短打、凶神恶煞的壮汉,如同择人而噬的恶狼,将街道两头彻底封死。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人群的最前方,一把不知从哪搬来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形矮壮、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绸缎袍子,腰间系着一条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上面插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他剃着个青皮光头,油光锃亮,在火把下反着光,一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阴冷地扫视着前方,嘴角叼着一根牙签,慢条斯理地剔着牙。正是黑虎帮帮主,赵三!

在赵三的脚边,一个穿着米行掌柜服饰、鼻青脸肿的中年人正被两个壮汉死死按在地上,正是林家米行的张掌柜!他额角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而在赵三的身后,米行那熟悉的铺面大门紧闭着,门板上布满了新鲜的刀劈斧砍的痕迹,旁边堆积的米袋被扯破了好几个,雪白的大米混着泥土洒了一地,狼藉不堪。几个米行的伙计被黑虎帮的人反剪着手臂,跪在米袋旁,个个脸上带伤,眼中充满了恐惧。

火把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暴戾的气息。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着,只有棍棒偶尔磕碰地面的声音和粗重的呼吸声,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林家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街口,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叶小舟,渺小而绝望。

福伯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死死抓住车辕才没倒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听若的脸色白得透明,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车厢壁才站稳。她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张掌柜,看着洒落满地的白米,看着那扇伤痕累累的门板…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无边的绝望,瞬间席卷了她。赵三!他就是要当着全城的面,彻底碾碎林家!

“啧,人不少啊。”一个带着点惊奇、却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在林听若身后响起。

叶知不知何时也凑到了车帘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他嘴里还叼着最后一点糖人的小棍,手里稳稳地端着那只粗陶破碗,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阵仗挺大,就是这审美差点意思,清一色的黑,多单调。林小姐,你说他们要是换成五颜六色的衣服,排个队形,再配点锣鼓家伙什儿,是不是更有气势?像不像庙会踩高跷的?”

他这不着边际的点评,在死寂肃杀的街道上,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黑虎帮众的目光,齐刷刷地如同利箭般射向马车!射向那个在如此场合下,还敢大放厥词的青衣青年!

赵三剔牙的动作猛地顿住,三角眼骤然眯起,如同毒蛇锁定猎物,阴冷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了叶知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上。他缓缓地、慢慢地站起身,将嘴里的牙签狠狠吐在地上。

“林家的丫头片子,”赵三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嘲弄,“终于舍得爬出你那龟壳了?还带了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他阴冷的目光在叶知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腰间那柄木剑和手里的破碗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老子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