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门勒索钱财

开元二十七年八月初一,盛夏未过,天空一轮红日散发着白色光晕、长安红墙绿瓦之间有阵阵蝉鸣。

胜业坊中宁王宅邸、王府小郎君李笃从兴庆宫中当值归来。

这所谓当值,乃是披甲持戟在殿前站阶的苦差事,汗流浃背不说,艳阳高照之下视野中仿佛有片片蒸汽升腾、直让人头晕目眩。

于是方过午后、李笃便借故逃脱,靠近家门,有门阍仆从上前接过坐骑、递上解暑的冰镇汤饮,李笃痛快饮上一口、那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再脱去厚重的戍服、精神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只可惜拾阶而上进入王府宅内,还未通过仪门花墙、便又听到阵阵鼓号歌舞排练声音从后宅传来,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八月初五乃是皇帝生辰、千秋佳节,往年放假三日、阖家大哺多好,今年家中长兄汝阳郡王不知发什么神经,不仅把李笃塞进左卫亲府之中充作仪卫、还要集结全家男女排练出一曲煊赫盛大的惊鸿舞曲。

李笃撇撇嘴,今日在兴庆宫有安西边镇进献西域舞马,羌乐声中那四百舞马变幻着各种队形,抬足顿首、或卧或立,远远望去宛若游龙。

与之相比,长兄出卖全家色相讨皇帝欢心、无疑落了下乘。

不过全家都在刻苦努力、自己偷懒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李笃正打算绕行厢房连廊不动声色回去自己小院歇息,宅门处又转来一队唱名仪仗。

原来是当今皇帝十八子寿王李琩,这位大王过去一年先失母妃、后与太子大位失之交臂,如今家中后宅亦是一片翠绿,其中缘由李笃心知肚明、但不可说。

只见这寿王殿下神色不振、双目熏红,脚步匆匆往后宅过去、连驻足行礼的李笃都未曾看见。

唉!谁让寿王殿下自幼收养在自家宅中、以至于这位年度悲情人物常常前来哭诉。

罢了罢了、不回家凑热闹了,李笃在门房之中寻了把团扇、又遣仆婢回房取来一只内置冰块的镂空银丝手球,便又出了宅门。

门外有恒定王孙武敬厮混在寿王仪仗之中,见李笃出来、便挤眉弄眼凑到跟前,左右望望、小心卖弄:“十一郎你可知道,寿王妃三日不曾归家啦!”

“这事安能毫不避讳乱说?”李笃踢武敬一脚、扶正头顶金冠,招呼一声:“走吧,叫上独孤阔如、去平康坊玩耍!”

独孤阔如乃是驸马都尉独孤明之子,平日里大伙皆是要好的酒肉兄弟,只是今日却犯了难,武敬交卸了差事、向李笃道出其中缘由:独孤老三被他阿母送去了监门卫,此时正在城东延兴门处当值。

各家各户这都是在发什么癫?

与李笃家中长辈不问世事只钟情于歌舞不同,武家如今在朝野及皇宫仍有不少联络,譬如武敬便有从宫中武贤仪处得到的消息:

皇帝数日之前在兴庆宫沉香亭中召见了几名年少皇子考校学识,结果惨不忍睹,皇帝当场怒斥如今少年荒诞颓废、不学无术。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幸延兴门距离不远,走吧,去拯救独孤阔如脱离苦海、共赴平康坊极乐世界。

只是走街串巷抵达延兴门前、李笃才发觉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与李笃在兴庆宫站阶犹如受刑相比,独孤阔如正端坐在城门洞内、丝丝穿堂风中好整以暇勘验着往来商旅过所,反而是那原本的城门令不知其中内情、守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帝都长安,国朝精华聚萃之地、天下都会繁华之首,四方城门无一不是通衢要道、哪里经得住如此耽搁,不多时城外便排起了绵长的队伍,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堪比闹市。

李笃与武敬不耐烦地连连催促、独孤阔如却不为所动,尤其接下来乃是个规模颇大的胡商车队,独孤阔如手中拿捏着过所来回踱步,要求这胡人们一是卸车验货、二是提供长安城内保人和固定住所。

大宗货物装卸、哪怕不考虑折损也耗时良多,更何况远方商队抵达长安,或借宿西市商邸、或临时租赁住所,如何提供得出所需凭据?

那商队主事乃是个白发老胡,汉话极其流畅,一边与独孤阔如接洽、一边不动声色在暗处递上珠宝,李笃与武敬默默对视一眼,原来如此、这活儿可以干!

要知道如今国家繁荣富庶、兴庆宫中用度奢靡不假,但皇帝以身作则圈禁诸皇子宛如囚徒,各勋贵人家也不敢太过放肆、对家中子弟皆严格管束,以至于平康坊仙楼厮混大伙都用不起上好花娘。

李笃与武敬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沿着商队车马审查,或抽出短刃划开盛放货物的布袋草笼、或掰开骡马口鼻检查防疫,辅以身上锦衣金冠、着实压迫感十足。

直到独孤阔如一声吆喝,看来商队老胡终于给出了令人满意的财货,李笃与武敬才恋恋不舍放手折返。

悄悄瞥上一眼,三个巴掌大小的绸袋中装满了金粒珍珠,饶是李笃见多识广、也欢喜的心衿颤动:“独孤三郎好义气,这份情谊兄弟记下了!”

“放行放行!”

平康坊的事立刻被抛之脑后,百姓士子们径直通过、商旅车队要一一检查清楚,唯独可惜的是大宗商队往往在清晨入城、今日来的太晚错过了好时候。

“独孤三郎,你这美差还能做多久?”

“我在左卫当差、武郎在卫尉寺辛苦,唯有你的差事最为肥美,明日若还能有如此好事,我一早去兴庆宫应个卯便来寻你!”

独孤阔如却立刻打破了李笃的美好幻想:“十一郎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狼多肉少?”

“如今金吾卫中同僚尽是皇亲国戚,我抬出自家阿母、才夺取这一日功夫。”

李笃嗟然长叹一声,又与武敬和独孤阔如商定了今日分成比例,便不再闲聊兢兢业业投入到工作之中。

如此一日,也不管商旅如何怨声载道,直到日落西山暮鼓锤响、三少郎方才收束队伍遗憾停手,将财货仔细清点瓜分之后、在朦胧夜色中往家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