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氏决断,第二次穿越

大晋,扬州,庐江郡,灊县县衙之内。

县令周正闻得何氏二子并他们所携那‘护宅灵兽’皆死于王家坳中,直唬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面如金纸,汗透重衫。

跌坐椅中半晌不能言。

待钱彪战战兢兢禀报完毕。

周县令拍案而起,须发戟张,厉声叱道:

“好个无能的奴才!

护主无方,坐视惨剧,要你何用?!

来人!

将这厮剥去公服,打入死牢,听候何氏发落!”

左右衙役如狼似虎。

当即将面无人色的钱彪拖了下去。

周正犹自心惊肉跳,急急修书一封。

备述:

“妖道逞凶,二位郎君力战殉职,灵兽亦遭毒手”云云。

言辞凄切惶恐。

又命心腹,备快马双驾,将何晏、何澄尸身并那焦黑鱼妖残骸,星夜兼程,直送庐江郡城何氏本家!

临行切切叮嘱:

“速去!

此物关乎重大,若有半分差池,尔当提头来见!”

……

庐江郡,郡城阳泉。

何氏本家,深宅大院,书香门第。

是夜,月隐星稀。

一骑快马踏碎长街寂静。

直闯入何氏那朱门高墙之内。

何衍刚于城外山庄布置停当,回府尚未坐稳当,便见府中管事捧着一封火漆密信并一个渗着污血的沉重包裹,面色惨白地闯入厅中。

问及缘由,管事却不敢言,只是惶恐递上信件。

拆信阅罢。

何衍脸色陡然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如蚓!

待打开包裹,瞧见那胳膊大小、焦黑半枯、一剑穿首、死状凄惨的繅鱼妖尸时——

“砰!”

何衍一掌拍在紫檀木案几之上。

那坚硬木料竟应声裂开数道细纹!

他须发皆张,目眦欲裂,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竖子安敢!坏老夫大事!”

死两个有仙缘的子弟尚在其次。

这耗费无数心血、关乎攀附从龙富贵的繅鱼妖……

竟也化为焦炭,如何还能入药?

此仇此恨,倾三江五湖之水难洗!

值此雷霆之怒。

何氏本家几位核心族老皆被惊动。

众老深夜齐聚议事厅。

烛影摇红。

映照着一张张或惊怒、或阴沉、或忧虑的面孔。

“家主!此獠断吾何氏机缘,罪该万死!

当请隐脉叔伯出手!

雷霆镇压,拘其魂魄,炼入灯油,方消此恨!”

一虬髯族老须发皆张,拍案怒吼。

话音未落,另一清瘦族老捻须沉吟,缓声道:

“三长老且慢。

那行凶小道,虽不足虑,然其师承……

乃是那霍山隐仙观乌角子!

其虽冒用先贤仙真名号,然在灊县、六安诸地,降妖除魔数十载,声名颇著,恐非浪得虚名之辈。其师尚在,贸然招惹,恐有后患…”

“哼!二长老此言差矣!”

先前那虬髯三长老冷笑打断:

“区区山野道观!

装神弄鬼,哄骗愚夫愚妇罢了!

焉能与吾何氏千年底蕴相提并论?

便是那老道尚在又如何?

吾何氏隐脉一出,管教他师徒二人,俱化齑粉!

何须顾忌?”

又有一面色阴鸷的族老接口道:

“世俗官面亦可施压!一道文书,指其为黄巾妖道,惑乱地方,勾结匪类,害死官差!查封其道观,焚毁其典籍!堂堂世家,碾死一山野小观,不过反掌之易!何须劳动隐脉族人?”

厅中议论纷纷。

或主雷霆仙法,或倡世俗打压。

然众心皆同——报复!血债血偿!

何衍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他听着族老争论,眼中寒光闪烁。

待众人稍歇,他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压住满堂嘈杂: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

然此獠能杀晏、澄,斩鱼妖。

必是练炁有成之辈,已非凡俗手段轻易可制。

官面文章要做,然恐难伤其根本。

至于那乌角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无论其真假虚实……

既已牵扯练炁士,便非世俗家法可断。”

他目光扫过众人,决断道:

“速去城外‘听涛山庄’。

请隐脉何守静伯公前来议事!”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静。

诸族老神色各异,有敬畏,有期待。

原来,何氏立族千载,深知此方天地,妖鬼精怪、玄门释教并存。

故分“世俗”、“隐脉”两支。

世俗为主脉:

掌田亩商贾,仕途功名,聚敛财货,供养家族;

隐脉为支脉:

则是不问俗务,专司修行,或是参玄门妙法,或是悟佛家禅机,或养儒家浩然正气,乃至于墨、法、阴阳、傩神等遗泽,皆有涉猎。

族中凡有子弟身具仙缘灵根者。

无论嫡庶,皆送入隐脉培养。

隐脉修士,则护佑何氏祖地安宁。

平定辖内妖氛鬼祸,保世俗主脉之根基稳固。

千年世家,底蕴深厚,然仙缘难得。

何氏族人逾万,三百年间,身具灵根者,不过寥寥数人。至这一代,隐脉中堪堪收录两人,便是而今已死的何晏、何澄两位亲兄弟。

此二人,正是隐脉倾力培养、寄予厚望的砥柱!

如今一朝陨落……

此等惨痛损失,岂是寻常子弟之死可比?

隐脉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厅中烛火噼啪,映着何衍阴沉的脸。

白烛冷照,青砖生寒。

……

城外,听涛山庄。

此庄非寻常别业,乃何氏隐脉于俗世之锚点。

依山面水,隐于一片苍翠竹海深处。

飞檐斗拱皆覆青苔,古意盎然。

山庄无奢华气象。

唯有松风过涧,竹涛阵阵,涤人心魄。

庄内深处,一静室。

仅一蒲团,一案几,一尊古拙铜炉吐纳青烟。

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

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此人看去不过中年模样,面皮白皙。

三绺长须垂胸,唯两鬓染霜,显露出真实年岁。

双目微阖,气息悠长。

似与这山风竹韵融为一体。

正是何氏隐脉当代主事,何守静。

门外,何氏心腹管事垂手肃立。

一丝大气不敢出。

直至何守静缓缓睁眼。

眸中清光一闪即逝,如古井无波。

“何事惊扰?”

声音平淡。

却似带着金石之韵,穿透竹涛。

直入管事耳中。

管事连忙躬身,双手奉上何衍亲笔密信。

声音发紧:

“启禀伯祖,家主急信!

言……..那尾繅鱼……

在鬻县王家坳…….遭妖道毒手……”

“嗯?”

何守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接过信笺,目光扫过。

面上依旧无悲无喜,仿佛看的只是寻常家书。

然当其目光落在:

“晏、澄二子,魂归渺渺”八字上时。

静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

案几上铜炉的青烟,竟也凝滞了刹那。

他缓缓放下信纸。

管事顿觉双肩一沉,如负千钧。

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备车。”何守静起身,袍袖无风自动。

他并未疾言厉色,更无雷霆震怒。

然那股渊淳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

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下安排。

青帷小车悄入侧门,何守静持杖徐行。

所过之处,仆役屏息,烛火低伏。

厅中诸老早列案肃立,何衍趋前躬身:

“惊动伯公清修,实乃族中遭逢大劫!”

遂将王家坳惨变扼要道来,言至痛处,切齿有声:

“那繅鱼乃东海王所求灵物,关乎吾族百年气运!

此獠毁鱼如断吾登天梯!

仙缘子弟可待来日。

然攀龙附凤之机,稍纵即逝矣!”

何守静垂眸静听,待其言毕,方缓声道:

“晏儿、澄儿尸身何在?”

声如古井,不起微澜。

何衍一怔,急命人抬入尸匣。

白烛冷照,尸身浮胀,衣襟焦痕宛然。

何守静袍袖轻拂,二尸胸腹袒露。但见:

一人胸骨尽碎,塌陷如糜。

焦黑掌印烙于其上;

一人太阳穴洞穿,颅侧皮肉翻卷,亦带灼痕!

皆似遭烈火舔舐。

然致命处,分明是雷霆手段的近身搏杀!

非符非咒,是摧枯拉朽的武技!

再看那繅鱼残骸:

巴掌大小,焦枯蜷缩,触之如炭。

何守静二指拈起一片残鳞,凝神感应。

陡觉一股斩山破岳的霸烈剑意透指而入!

鳞片顿化飞灰。

他目光倏地落在那鱼尸正中——

一道细若发丝、纵贯首尾的剑痕赫然入目!

常人视之,不过焦黑裂口;

然落在他这般练炁有成者眼中:

却如见煌煌青天劈开混沌!

剑气森森,直透神魂。

几欲割裂他百年苦修的道心!

“嘶……”

何守静倒抽一口寒气,心神已然失守。

这道真火极为霸道,已非寻常火法可比。

更遑论鱼尸上的一剑!

霸道、纯粹、沛然莫御!

斩妖如断腐草!

此等剑意,闻所未闻,当是非凡法宝。

小道士已有如此神通,其后老道士……

莫非冒用先贤道号真能窃得先贤遗泽?

一念至此,惧意如毒藤暗生,攀附心窍。

他修道百载,深知仙路凶险。

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

何氏隐脉凋零至此。

若自己再折在灊县……

“伯公?”

何衍见其久默,忍不住催问,

“可需即刻动身,亲赴灊县,诛此妖道?”

何守静心头猛跳,面上却如古潭深水。

唯竹杖尾端在青砖上轻轻一顿。

荡开圈圈无形水气。

“非是推诿,”

他声调依旧清越,如击玉磬,

“近日守元、守清几位师弟,正参悟‘九幽玄水锁灵大阵’关窍,气机交感,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水法精湛,需坐镇中枢,难离须臾。”

此言一出,厅中几位族老眼皮微跳。

九幽玄水阵?

何氏隐脉几人所修各异。

儒、道、释如何共参一水法古阵?

此乃托词!

何守静恍若未见诸老神色,续道:

“然此獠凶顽,确非俗世可轻制。

依老夫之见,官面文章自当作足。

可指其为黄巾妖道,封山绝路,断其香火根基。

令其自困孤峰。

此乃钝刀割肉。

不损吾族毫发,亦可徐徐图之。”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带深意:

“切记,莫要逼迫过甚。

其狗急跳墙,恐生玉石俱焚之祸。

此师徒……水深难测!”

言毕,青影飘然转身。

竹杖点地,叩叩有声。

径直融入厅外夜色。

唯余一股清寒滞重之气,久久不散。

厅内死寂。

烛火噼啪。

映着地上尸骸与焦鱼,更显阴森诡谲。

“哼!”

虬髯三长老终是憋不住,一声冷哼打破沉寂,

“钝刀割肉?好一个‘钝刀’!

伯公分明是畏了那山中野道!”

何衍面沉如水,指节捏得发白。

半晌方从齿缝中迸出几字:

“传令灊县周正!”

“即刻封锁霍山各处进山要道!

凡民皆阻,只许道士下山!

老夫要那隐仙观香火断绝,鸟雀不栖!”

他眼中寒光如刀,

“既言水深,老夫便抽干这水!

看那池中困鱼,能蹦跶几时!”

……

隐仙观深处,静室如古井。

窗外山风过林,飒飒有声。

室内却一灯如豆,纹丝不动。

周庄盘膝于蒲团之上。

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深稳,

仿佛与这山岩古观融为一体。

庐江何氏这柄悬顶之剑,他心中自是清明,然面上却无半分焦躁惶恐之色。大敌当前,惊惧无益,唯有力强己身,方是根本。

他深知自身道途,按部就班,终有登临之日。

那“炼精化炁”的苦功,便是水磨的功夫。

一丝一缕,

搬运体内先天一点真精。

循着玄奥轨迹,于经脉穴窍间流转不息。

滋养精神,壮大真炁。

此刻静室内,唯闻其悠长呼吸之声。

一吸如长鲸饮涧,绵绵不绝;

一呼似春蚕吐丝,细密悠远。

周身似有肉眼难辨的氤氲之气流转。

使得那豆大灯焰,竟也凝定如琥珀。

光影不摇。

此乃心无旁骛,神气内敛之象。

然则,道途虽正,光阴不待!

强敌环伺,报复只在旦夕之间,岂容他徐徐图之?

“大道不可速成,然护道杀伐之术,或可寻一雷霆手段,暂解燃眉。”待周天行过一圈,周庄收功而歇,缓缓睁眼,眸光清亮,如寒潭映月,深邃而平静。心中念头电转,沉稳依旧。

首要之事,便是藏了剑匣。

他起身,步履无声,行至正殿。

殿内黄老神君塑像肃穆,香火余烬尚存微温。

他将剑匣放回原位。

此剑凶煞内蕴,即便重重封印之下,亦如蛰伏的太古凶兽,周庄在未有制衡之力前,是决计不会将它带进《聊斋志异》的世界当中。

待安置妥当,复归静室。

他重新跌坐蒲团,心神沉静。

直入黄庭深处。

内视之中,那卷看似寻常的《聊斋志异》古卷,静静悬浮于一片朦胧紫气之上,散发着亘古玄奥的气息。

“前次穿越,仓促之间。

未及印证两界光阴流转是否同步……”

此念一起,关乎重大。

若彼界光阴流速迥异,或可用于避难。

心念既定,再无迟疑。

周庄心神凝练如针。

意念集中于那黄庭古卷之上,尝试着将其“翻动”。

“沙……”

一声唯有神魂方能听闻的、仿佛书页摩擦的轻响,在意识深处荡开。

那沉寂的古卷,竟真的应念而启。

缓缓翻过了一页!

刹那间,异变陡生!

静室、蒲团、摇曳的孤灯!

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乃至自身的躯壳……

眼前一切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骤然剧烈地扭曲、荡漾开来!

光影破碎,虚实交错。

他的整个感知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剥离。

卷入一片光怪陆离、混沌迷蒙的虚空中!

恍兮惚兮,不知身之所往,时之所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