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酒有点烧

金陵郡北傍洛水,面朝东海,一条贯穿整个扬州的大运河,乃是金陵抵御倭寇的一道天堑。

谢小环说的老地方,就在靠近运河北岸的一条渡口边,那里有一处倒三角的冲刷滩。

这个位置观景极佳,可以眺望整个东海。

不过因为这几年倭患严重,所以鲜有人来。

陆浔所在的地方离此处极近,穿过一片小树林,然后过个桥就到了。

得亏不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不然运河禁严,这里是会有官府士兵巡逻把守的。

陆浔赶到的时候,谢小环已经坐在沙子上开始自饮。

地上整齐摆放着两排酒坛子,还有几盘十分到位的下酒菜。

两人相对而坐,陆浔看着眼前这场面,有点微微咂舌。

两盘酱牛肉,一袋煎肉饼,一碟盐水花生,两碟炒蚕豆。

这可太讲究了...

“你这还进了一趟城?”

从这到金陵主城,少说也有个二十公里,就这一炷香的功夫,谢小环就来回捣鼓了这么多东西来!

陆浔暗暗心惊,果然高手就是高手。

“你管我,吃就是了。”

谢小环说完抓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送,边嚼还不忘嘟囔点评:

“这牛肉没煮烂,卤味也不够,下次不去那家店了,浪费老娘的银子!”

陆浔给自己满上,抬头远眺,海上星光点点,不时有鸣号响起。

那是海防司的夜巡船,金陵海防司由扬州兵部直统,但特殊时期也受金陵府衙的差遣,算是双重领辖。

陆浔回过头来,看着谢小环身前的一盘牛肉已经见底。

“你不是说不好吃吗?”

陆浔打趣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啊!

“不好吃总比没得吃,喝喝喝!”

谢小环抬了抬碗,脖子一仰就咕噜咕噜往下灌。

上次陆浔和谢小环来这里的时候,视线并不好,今夜月朗星稀,颇添了几分情调。

“这样喝多没意思。”

陆浔捻起一颗蚕豆扔进嘴里,酒是一口都还没开始抿。

“喝个酒婆婆妈妈的,你想怎么喝?!”

谢小环擦了擦嘴角,一副嫌弃的表情。

“老规矩。”

陆浔拍了拍手,眼神戏谑。

“玩就玩,谁怕谁,这次加个量,一次三碗,不回答或者乱答都得喝!”

谢小环干脆将布鞋一脱,裤腿一卷,露出一双洁白的玉足。

“谁先。”

陆浔盯着腿发问,陷入了沉思。

“看腿喝一碗哦哥哥。”

谢小环娇声细语,把腿一伸,故意摆了个娇媚的动作。

“啥玩意就喝一碗,没这个说法!”

陆浔立马收回视线,这不作弊嘛,未战先攻心?

“你是男的,你先问。”

“昂?可以可以!”

陆浔懵了一下,随即爽快点头。

“你所在杀手组织的名字,地点,还有归属...”

不等陆浔把话说完,谢小环捧着酒坛子就开始往嘴里灌。

“下次再问以前问过的问题,你自罚一坛!”

陆浔悻悻然,这空子没法钻了。

一坛见底,谢小环将空罐子往外一扔,扭过头来恶狠狠盯着陆浔。

“那年要我帮你杀的人和你有什么仇!”

“你这...”陆浔抬手就要狡辩。

“闭嘴!上次是为什么,这次是有什么,问题不一样!”

陆浔吃瘪,挠了挠头。

“血海深仇!”

“具体一点!”

...

“我喝我喝...”

陆浔憋不住了,双手捧碗,一副即将赴死的表情。

“嘶!这酒有点烧啊...”

一碗下肚,陆浔只觉得胃里翻滚,差点就要吐出来。

“还有两碗。”谢小环善意提醒。

“欠着,欠着,先欠一盘。”

陆浔拿起肉饼猛的一顿啃,试图压一下那股往外冲的劲。

“第一把就欠,是不是男人!给老娘喝!”

谢小环一拍大腿,指着陆浔的鼻子就开始怼。

“我的姑奶奶,你让我吃点东西垫垫总可以吧,我这一晚上在忙着挣钱勒,一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的!”陆浔狼吞虎咽,迅速解决掉一个肉饼,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怪自己嘴硬啊,非要玩这一出,这不自个给自个下套嘛,陆浔没来由的轻扇了自己一耳光。

“你打自己干嘛。”

谢小环不解。

“我脸有点痒,你知道的,我对酒有点过敏,要不咱们把规矩改改,就一碗行不行。”

陆浔开始耍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谢小环信以为真。

“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我天天为了几个铜板忙前顾后的,现在金陵城里不好混啊,有时候还要挨衙门捕快的打,被追着赶的那种。”

陆浔面露凄凉,说完拿起酒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别跟我叨叨,一碗就一碗,今晚放你一马。”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陆浔如蒙大赦,他瞥了眼剩下的酒坛子,心里犯嘀咕。

他娘的,这么多酒,得用多少个点子来圆过去啊!

“你问。”谢小环催促道。

“有没有喜欢的男人?”

这问题陆浔想了挺久了,八成也是死穴。

“没有。”

谢小环脱口而出,压根不带思考的。

“当真?”

“当真!”

“说谎的人是要吞一千根针的哟!”陆浔故意阴阳怪气。

“这破地方,还没哪个男人能入我法眼,赶紧喝你的!”

谢小环别过脸去,望向大海。

清冷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海风微拂,吹乱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不行不行,这酒太辣了!”

趁着间隙,陆浔喝了一小口,随即朝着身后的空地沙滩上一扬,悄无声息。

谢小环闻声扭头回来,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喝这么爽快?”

“那可不,君子之话,一言九鼎,说喝就喝!”

“吃吃吃。”陆浔抓起一把蚕豆就塞在谢小环手里,生怕被瞧出点什么端倪。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人。”谢小环说话的语气渐渐放缓。

“有啊!”

“是谁?”

“姓谁名谁,哪个地儿的,你别告诉我是红袖添香的某个姑娘!”

“这你都知道?!”

陆浔故作惊恐,身体往后一退。

“就那个莲花姑娘知道不,红袖添香的头牌,你不信你可以去问!”

见谢小环一脸匪夷所思,陆浔使出了杀手锏。

“人家貌美肤白腚儿大,眼媚声甜胸脯花啊,我可真是实打实的喜欢!”

“去死吧你,下流无耻不要脸!”

谢小环听完就一脚踢了过来,陆浔这次不退反进,一手就抓住了她的脚裸。

入手冰凉丝滑,陆浔下意识的有点道心不稳。

“放手!”

陆浔打了个寒颤,闪电般抽手,重重地深呼吸了几下。

谢小环重新开了一坛,又给自己碗里满上。

“不喝了吧,明天还有要事,等下因为这趟酒把买卖整黄了,岂不亏炸!”

陆浔试探性发问,反正这酒自己是一口都喝不下了。

谢小环置若罔闻,又是一碗酒下肚。

“怎么不喝,还有这么多呢,留着过年啊!赶紧该我了!”

谢小环似乎有点微微上头,越喝越勇,继续发问。

“你是不是金陵本地人?”

“不是!”

“哪的?”

...

“青州。”

“青州哪?”

...

“我喝。”

陆浔眼睛一闭,端起酒碗就要准备张嘴。

“算了,不喝了...”

谢小环说着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海边走去。

“你说,这月亮这么圆,这么好看,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

“你说它哪天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如果掉下来,就是一片海的月光?”

谢小环天马行空,胡言乱语,让陆浔有点摸不清头脑。

“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谢小环突然转身,看着陆浔轻声开口。

“你还会唱曲儿?”

陆浔有点不太相信,你这一个冷血杀手,跟我说会唱曲儿?那不就和公鸡会下蛋一个道理嘛,简直荒谬。

“当然会,你可不要小瞧了本姑娘...”

谢小环用脚踢着沙子,微微低头。

“那你唱,唱个啥,唱好了本大爷有赏!”

陆浔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饭可以不吃,赏个活问题不大。

谢小环被陆浔这话逗笑了,她也没回答是个什么曲,只是自顾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又把裤腿放了下去,就那么踮着脚丫子,开始在陆浔眼前起舞轻唱...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谢小环唱着唱着忽然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沙滩上,陆浔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我没事...”

“好听吗...”

谢小环眼眸轻抬,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

“好听啊。”

“这曲儿名叫《牡丹亭》,但是这还不是完整的,等这批买卖成了,你去西街的福禄巷子里坐坐,那里有个梨园戏班...”

“到时候我为你描个妆,让你看看本姑娘的绝世容颜...”

“好。”陆浔盯着谢小环的脸,轻声回答。

“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你,是不是大理人...”

陆浔问出了这个困扰自己最久的问题。

谢小环眉眼带笑,尽显妩媚,她看着陆浔良久,笑了又止,止了又笑。

“是的。”

“你醉了...”

陆浔说完伸手想要去拨开谢小环额前的一缕头发。

“我没有...”

谢小环一手拍了个空气,整个人躺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陆浔起身揉了揉脸,朝着浅海走去又悠悠站定,他望着皓空中的那轮圆月,心里竟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正当他准备折返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的沙子有点松软,随即往下塌陷了进去。

“我草...”

一只漆黑的手从沙底下猛地伸了出来,瞬间拧住了陆浔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