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李明打着哈欠从小屋里走出来，手里依然端着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拿着两个包子。
他先是绕着焕然一新的卡车头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昨晚喷涂的漆面。
经过一夜的晾干，漆面已经基本定型，深邃的蓝色在晨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确实比之前的亮眼的白色低调了不少，也更有神秘感。
他满意地点点头，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些半旧的货车装饰贴纸，还有一块印着模糊广告语的塑料板，开始动手处理最后的伪装。
他先是用贴纸巧妙地遮盖了几处修复后依然比较明显的凹痕，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正常的剐蹭。
然后把那块塑料板用螺丝固定在车牌的位置，堪堪遮住了【滨J·TS9527】这串过于扎眼的号码，只留下一个“滨”字头。
不仔细看，就像是车牌污损或者被广告板挡住了一样。
朱天勤安静地看着李明忙碌，他能感觉到李明手指接触车身的轻微震动，螺丝刀拧紧时的细微声响。
他尝试着再次驱动声波模拟系统，努力模仿李明刚才打哈欠的声音，虽然他并不需要打哈欠。
“啊…哈…”
一个极其古怪、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发出的、混合着电流杂音的单调声音响起。
李明正拧螺丝的手一抖，差点把螺丝刀捅进车漆里，他没好气地抬头：“我说天勤，你能不能别老学我说话，而且学得一点都不像，瘆得慌。”
“练…习…”朱天勤用机械音回答，他发现模仿人类的自然声音，比如语气、语调的变化，比单纯发出字音要难得多，他的发声模块似乎缺少处理这种复杂信息的能力。
李明摇摇头，继续手里的活：“行了行了，别练了，你这声音，估计是硬件限制，就这样吧，能说明白话就行，反正也没打算让你去参加演讲比赛。”
他把最后的伪装贴纸抚平，拍了拍手，退后几步，再次打量着卡车。
星空蓝的车身，几处恰到好处的“旧伤”贴纸，再加上遮挡住关键号码的车牌区域。
现在的“泰山”，看起来就像一辆有些年头、但保养还算不错的普通长途卡车头，混在车流里应该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搞定。”李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样应该能应付一阵子了，只要别再搞出大动静，应该没人会把你跟新闻里那个泰山联系起来。”
“谢…谢…”朱天勤再次道谢，声音依然生硬。
李明摆摆手，走到一边摘下手套，拿起包子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谢啥，举手之劳，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能源问题，得赶紧解决了。
我昨天看了下我那点柴油库存，最多也就够你再撑个三四天吧，而且你这块头，真跑起来，估计一天就得趴窝。”
朱天勤的心沉了下去，对一辆车来说，能源绝对是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有…什么…办法…”他问道，“安…全…的…”
他特意强调了“安全”两个字，他不想因为搞能源而惹上新的麻烦，特别是不能连累李明。
李明啃完包子，擦了擦手，眉头也皱了起来：“办法嘛，倒是有几个，但都不容易。”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去那些大型物流园或者港口，那里的加油站油量足，但查得也严，你这没牌照没手续的黑车，估计开不进去，就算混进去了，也付不了钱。”
“第二，找那些偏僻的工地或者私人车队，他们有时候会有自己的油库，可以私下买油，不过这得有门路，而且油品没保证，万一烧劣质油给你烧坏了，我可没地方给你找配件去。”
“第三，”李明顿了顿，表情有些犹豫，“就是通过官方渠道，你帮他们救过人，理论上他们应该给你提供后勤保障，但这样一来，你就等于彻底被他们控制了，你愿意吗？”
朱天勤沉默了，这三个选项，每一个都有巨大的风险和弊端，他不想被抓，不想用劣质油，更不想彻底失去自由。
李明看着沉默的卡车，挠了挠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认识一个哥们，在城郊一个超大型的基建工地上开挖掘机。
那工地是封闭管理的，里面有自己的大型加油站，油品肯定没问题，而且管得相对松一些，主要是针对内部车辆的。”
他摸着下巴思索道：“我可以找个借口，说是我这里接了个大活，要给一辆特殊改装车做长期调试，需要大量柴油。
看看能不能跟他那边通融一下，让我定期去他们内部油站加油，钱我来想办法，但是你以后可得补给我。”
“这个办法风险小一点，只要你能藏好，别在进出工地的时候被人发现异常就行，”李明补充道，“不过需要打点一下，而且我那哥们每天忙的很，能不能成还得再看看。”
“你觉得怎么样？”李明看向朱天勤。
“可以…试试…”朱天勤用机械音回应，这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了。
“那行，我找时间联系一下他，”李明点点头，“不过这事儿急不来，你先安心待着，尽量别乱跑，也别再练习你那破锣嗓子了，省得把邻居招来。”
李明又交代了几句，便开始整理院子里的工具和零件，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朱天勤看着李明收拾着院子，心里满是迷茫。
难道要缩在这里一辈子吗，可是纸包不住火，系统肯定还会给他发布救人任务，次数多了，早晚会被发现。
“喂，天勤，”李明敲了敲他的车窗，“你在干嘛呢，发呆？”
朱天勤控制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没…什么…”
李明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只是说道：“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呗，就当是聊天了，你老这么不吭声，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堆废铁打交道。”
朱天勤犹豫了一下，关于过去，那些平凡甚至有些失败的记忆，他并不愿意过多提起。
但看着李明那带着几分真诚和好奇的眼神，他还是用那蹩脚的机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些关于自己生前零碎的片段。
比如他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比如他那个唠叨却很爱他的母亲，比如他一直想买但买不起的那款小汽车。
他的讲述很慢，很生硬，毫无感情色彩，但李明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或者问上一两句。
当朱天勤说到自己当初选择来滨海市打工，是因为听说这里机会多，想攒钱回家开个小店时，李明忽然沉默了，眼神有些飘忽。
“开个小店啊，”李明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我爹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守着这个修理铺，盼着我能把它做大做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拿起扳手，又开始检查卡车的轮胎螺丝，动作比之前更加用力了一些。
朱天勤捕捉到了李明话语里那一闪而逝的情绪波动，他能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有着一段不愿意提及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