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自动手造熟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院门口。

车厢狭窄,仅能容纳两三人。

向宠一身利落的武官劲装,笔直地站在车旁。

田信也换上了这个时代常见的细麻儒衫。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晨间空气,眼神平静。

“先生,请。”

向宠极为恭敬地掀开车帘,姿态放得很低。

田信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弯腰钻入车厢。

向宠紧随其后,在对面坐下。

马车启动,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轱辘辘”的单调声响,驶向城外。

田信掀起车窗帘布一角看向窗外。

道路两旁的景象,印证着这个时代的贫瘠。

引水的沟渠,多处淤塞,水流滞涩。

稍远处的田地,土壤明显呈现出贫瘠的灰黄色。

他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向宠,声音平淡:

“向将军,这些沟渠,平日如何维护?”

向宠心中微微一跳,这位田先生不似寻常空谈阔论之人,一开口便直指农事根本,他收敛心神,连忙恭声答道:

“回先生,皆依惯例,冬闲或春耕前,会征民夫统一修缮。”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

“只是……近年战事不休,徭役繁重,人力物力皆捉襟见肘,难免多有疏漏。”

田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问:

“此地田亩,若无天灾,一亩能收多少谷?”

向宠眉头微蹙,估算着:

“若是上好的水浇地,或可得三四石。差一些的,能有两三石,便算丰年了。”

产量果然很低!

田信心中有了底,不再追问,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象。

向宠看着田信那专注观察的神情,以及问话时那种直击要害的敏锐,心中对这位军师外甥的评价,又悄然拔高了几分。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最终,在一片地势平坦开阔,紧邻着一条潺潺溪流的田地边停了下来。

这里,便是诸葛亮特批,划给田信的第一块试验田!

田埂上,早有七八个老农模样的汉子在瑟缩等待。

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麻短褂,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眼神浑浊,带着长年劳作的麻木。

看到向宠这位武官和田信这位官人下车,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敬畏。

“小老儿……拜见向将军,拜见……这位官人。”

一个须发皆白,年纪最长的老农颤巍巍上前,带着浓重的乡音,笨拙地行礼。

“诸位老丈,无需多礼。”

向宠抬手虚扶,然后侧过身介绍道:

“这位是田信先生!”

“奉军师将令,前来传授尔等新式农法,可令田地增产!尔等务必用心听从先生号令,不得懈怠!”

田地增产?!

老农们闻言,浑浊的眼中短暂地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相互交换着怀疑的眼神——增产?

官府的话听听就好,别是又来折腾他们这些老骨头吧。

但官府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只能喏喏连声地应下。

田信没有说什么安抚人心的场面话。

他径直走到田边,弯腰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放在手心细细捻动,感受着土壤的粘稠度和肥力。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为首那老农饱经风霜的脸上,语气平和:

“老丈,平日里,可曾用过人粪尿、牲畜粪便来肥田?”

老农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回官人的话,试过哩!哪个不晓得粪尿是好东西,能肥地?”

“可那玩意儿邪性得很!十次倒有八九次,直接浇下去,那好好的庄稼苗,就像被火燎过一样,蔫了!黄了!反而死得更快!”

“后来啊,就没人敢多用了,怕糟蹋了种子,那可是活命的根啊!”

果然!

症结就在生粪烧苗!

田信心中了然,声音清晰地响起:

“老丈说得对,生粪如毒火,直接用,自然会烧坏庄稼根苗。”

“但若将其与土、枯草混合,再辅以桑树腐叶和麻枯,严密封存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写满疑惑的脸庞。

“让其在土里自行腐熟、发酵!待到没了那股烧苗的毒火,没了冲鼻的臭气,那便成了真正的熟肥!”

“不仅不会烧苗,肥力更能凭空暴涨数倍!”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让老农们面面相觑,如同听天书一般,脸上写满了迷茫和不信。

田信也不再空口解释。

他直接转向一旁凝神倾听、眼神中已充满探究之色的向宠:

“向将军,劳烦安排人手,就在这田边空地,挖几个坑!”

“长一丈,宽五尺,深三尺即可!”

向宠早已被田信那自信笃定的语气和新奇的理论勾起了强烈的好奇,闻言立刻高声应诺:

“诺!先生稍待!”

他立刻指挥随行的几名精干吏卒,以及那些农户,抄起带来的铁锹、锄头,开始挖掘。

土坑很快挖好。

田边不远处,早已按照田信之前的吩咐,堆放着小山般的原料。

那是向宠动用军师赋予的权力,从城中军营马厩、各处公厕、附近村落搜集来的大量牲畜粪便、晒干的枯草、桑树腐叶……

一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刺鼻的氨水味混合着粪便的恶臭在空气中炸开!

随行的几名吏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纷纷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如同躲避瘟疫般连连后退,恨不得离那堆污物越远越好。

那些老农们倒是习以为常,只是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污秽之物,依旧不明白这位先生到底要做什么。

唯有田信,强忍着那几乎要冲垮意志的恶臭,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随即恢复平静。

他略一犹豫,便毅然决然地挽起了崭新儒衫的袖子,露出了并不粗壮但线条分明的小臂!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把铁锹!

“诸位!看仔细了!”

田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污秽和恶臭,亲自铲起满满一铁锹散发着热气的牲畜粪便倒入坑底。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这味道真是销魂!】

田信咬着牙心中暗骂,手下动作不停。

接着,他又铲来一层枯黄的干草、桑树腐叶和麻枯覆盖其上。

“粪和草一层一层铺!不必均匀,让它们自己混合!”

他一边亲自示范,一边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解着关键要点。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撇嘴的老农们,此刻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位先生毫不嫌弃地挥舞铁锹,将那些污物一层层铺进坑里,再也说不出半个不信的字来。

连向宠带来的那几名原本一脸嫌恶的吏卒,此刻也收起了之前的轻慢和不屑。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本该养尊处优的先”竟真的在粪堆旁挥汗如雨。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该上前帮忙,还是继续站着。

田信直起腰,指挥众人按照他的方法一起劳动。

很快,几个坑被填满。田信指挥众人用厚厚的草帘将坑口严密覆盖。“封口务必用草帘和湿泥压严实!但需在顶部留几个指头粗细的小孔透气,否则内里积气,反倒不利腐熟发酵!”

“此坑,每隔七日翻堆一次!三次之后,若臭味大减,土质疏松,这熟肥便成了!”

“到那时,里面的东西,便不再是烧苗的毒物,而是能让咱们蜀中粮仓满溢的宝贝!”

看着那几个被严密覆盖的土坑,再看看田信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他脸上那份从容自信。

向宠的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原以为所谓的新农法,不过是些书生空谈,或者改进些许农具。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颠覆常识,又如此脚踏实地的法子!

尤其是田信这亲力亲为,不避污秽的举动,更是让他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敬佩和信服!

这位田先生,不仅有过人的知识,更有常人难及的实干之心!

军师说跟着他能学到东西,果然不是虚言!

他上前一步,对着田信一揖到底:

“请先生放心,后续一切事宜,宠必亲自督办,绝不让先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