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牡丹

永昌七年秋,飒飒秋风好似裹挟着无数细密的针,每一丝凉意的渗透,都让朝堂上下的人心愈发凝重,仿佛被一层无形且沉重的阴霾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户部在清点各州税银这个关键当口,一桩离奇至极的事件突兀地浮出水面。聚焦于江淮道青阳县,连续三年呈交上来的十万两雪花银,经过一番细致彻查,竟发现全是精心浸过朱砂的锡锭。这般以假乱真的手段,心思之缜密、谋划之精巧,实在令人咋舌。然而,更让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是,历任的三任押银官,无一例外地在返京途中暴毙身亡,而且他们的尸身之上,都诡异地长出了牡丹状红斑,那红斑色泽鲜艳如血,形状规整又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某种神秘诅咒的具象化。此事一经传开,朝野上下瞬间陷入一片恐慌,流言蜚语仿若汹涌的潮水,肆意蔓延,每个人都在暗自揣测,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阴谋。

御史台暗阁之内,光线昏昏暗暗,犹如被一层厚重的幕布遮挡,密不透风。阁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沉重的铅块。江暮云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却又透着几分凝重,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鎏金密令上的火漆印,那火漆印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热量,烫得他掌心微微发疼,却又好似有着一种无形的吸力,让他的手指无法移开。一旁,国师身形枯瘦如柴,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与神秘的痕迹,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正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地点在江淮地图的某处,那声音仿佛是从幽深黑暗的九幽地狱传来,沙哑又带着丝丝寒意:“青阳县牡丹村,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向外输送血色牡丹。但凡有谁接触过这花汁,每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便会清晰地听闻根须钻骨的声响,那声音尖锐又凄厉,仿佛无数根细针在骨髓里来回穿梭,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陛下要的,可远远不止是那些被伪造的税银。”老人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又不容置疑,紧接着,他将一枚桃木符轻轻塞进江暮云掌心,那符上原本看似静止的朱砂,在触碰到江暮云掌心的瞬间,像是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一般,突然游出蜿蜒曲折、灵动诡异的蛇形纹路,“还有那株吸食了三万活人的牡丹王,它的力量超乎想象,务必找到,想尽一切办法带回京城,此事关乎社稷安危,不容有失。”

青石官道在绵绵细雨不知疲倦的冲刷下,渐渐泛出暗沉的铁锈色,那颜色浓郁得好似被无数鲜血浸透,让人望之生畏。江暮云身着庄重威严的官服,迈着沉稳的步伐稳步前行,他的靴底沾满了粘稠的暗红泥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噗嗤”的声响,踏得沉重而又坚定,仿佛要将这一路的阴霾与诡异都踩在脚下。护卫陈昭像一道忠诚的影子,紧紧相随在江暮云身后,他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瞬间紧绷神经,手中的刀柄被他握得微微泛白,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忽然,陈昭神色一凛,原本锐利的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一般犀利,他猛地横刀出鞘,只听前方浓雾之中,传来一阵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那声音尖锐又绵长,好似一把锋利的锯子在切割着人们的神经,瞬间划破了这死寂得近乎凝固的氛围。不多时,十二名身着破旧麻衣的村民,迈着拖沓沉重的步伐,抬着朱漆食盒,缓缓踏雾而出,他们脖颈处缠绕的麻绳深深陷入皮肉之中,殷红的血珠正不断渗出来,沿着麻绳滴滴答答地落在泥地上,晕染出一朵朵诡异的血花。

“恭迎江大人。”老村长佝偻着身子,像是被岁月和秘密压弯了脊梁,深深地作揖行礼,可就在这一低头的瞬间,后颈的皮肉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开裂,几根青黑的根须扭动着钻了出来,那根须上还带着丝丝粘液,好似一条条狰狞的小蛇,正吐着信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上月暴雨如注,那雨势大得仿佛天河决堤,冲毁了官仓,税银暂且存放在……”话还未说完,他袖中飘出的腐叶味,瞬间被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冲散,那股血腥气厚重得让人几乎窒息。江暮云目光如电,锐利无比,一眼便瞥见食盒缝隙中垂落出的半截指骨,那指骨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惊悚,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种强烈的危险预感涌上心头。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落下,笼罩着整个世界。宴席设在牡丹花海的正中央,四周是漫山遍野肆意绽放的血色牡丹,在如水的月色温柔洒落下,如梦似幻,仿佛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可走近细看,却又透着无尽的诡异与阴森,那一朵朵牡丹仿佛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在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桌上,糖醋鲤鱼色泽金黄诱人,散发着阵阵香气,可就在众人举筷欲品尝的瞬间,那鱼的眼珠竟毫无征兆地滚落进酱汁之中,“咕噜”一声,露出花蕊状的神经脉络,那脉络丝丝分明,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鱼眼之中的诡异之花,令人作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江暮云心中一惊,袖中的桃木符愈发灼热,仿佛是在拼命向他发出警告,那热度几乎要穿透衣袖。他强自镇定,面色不改,假作失手,手腕轻轻一抖,打翻了酒盏,琥珀色的液体洒落在地面,瞬间腾起一阵青烟,伴随着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得让人皱眉的气味——竟是混杂了尸油的雄黄酒,那股特殊的臭味与雄黄的刺鼻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三年前,有位云游方士说过,这牡丹吸饱了人血,便能吐出真银。”老村长面色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伸出手,那手上布满了老茧和化脓的伤口,他撕开自己化脓的指尖,黑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滴入牡丹根部,每一滴血落下,泥土仿佛都在微微颤抖。刹那间,泥土疯狂翻涌,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地下挣扎,半块户部制式的银锭缓缓浮出地面,表面还粘着一片带着黑痣的人皮,在月光的映照下,人皮显得格外惨白,仔细看去,那黑痣的位置,正是首任押银官左臂胎记的位置,真相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呼之欲出,可这真相太过惊悚,又让人不敢相信,仿佛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子夜时分,梆声悠悠,仿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又一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声梆响都像是重重地敲在人们的心上。江暮云独坐厢房,屋内烛光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更添几分阴森。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本泛黄的《江淮异物志》,书页已经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随着书页的翻动,一段尘封已久、被岁月掩埋的往事缓缓浮现。永昌四年,大旱肆虐,赤地千里,土地干裂出一道道巨大的口子,仿佛是大地绝望的呼喊,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牡丹村村民为求天降甘霖,在绝望与无助中听信谗言,竟献祭了百名童男童女,那些孩子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雨终究未降,村口那株老牡丹却在一夜之间开出了血色重瓣,此后,每至夜半,便有根须拖走哭坟寡妇的骇人传闻,那哭声与根须拖动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村民们心中永远的噩梦。

“他们哪里是在求雨,分明是借着大旱炼尸养花!”江暮云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声音中带着愤怒与震惊,他的拳头紧紧握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那风冰冷刺骨,仿佛是从地狱深渊吹来,烛火骤绿,绿得诡异,绿得让人胆寒。一名绿衣少女毫无征兆地现身屋内,她身姿轻盈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发间的牡丹花苞缓缓绽开,露出一排排尖锐的利齿,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森然可怖。“那年方士谎称童男心血可催雨,实则是用七星锁魂阵炼活尸为花肥,村民们都被他骗了。”少女说着,脖颈突然裂开,一道鲜血涌出,陈昭的声音竟从她喉管中传出,那声音带着痛苦与焦急,“祠堂地下有阵眼,大人务必小心……”

话还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瓦顶轰然塌陷,无数瓦片如雨点般落下。陈昭的断臂砸落在床前,伤口处钻出密密麻麻的根须,那些根须像是饥饿已久的触手,瞬间缠住了《异物志》。江暮云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以桃木符引燃书页,熊熊火光瞬间升腾而起,在火光之中,照见了村民们的真实面容——表皮之下,牡丹根茎肆意生长,它们贪婪地吞咽着碎骨残肉,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场面血腥而又惊悚,仿佛是一幅来自地狱的画卷。

江暮云一路寻至地窖,地窖铁门紧闭,那门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仿佛是岁月与罪恶的混合。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用官印奋力砸向铁门,“砰砰”几声巨响过后,铁门终于砸出了裂缝,刹那间,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混着尸臭扑面而来,那气味刺鼻得让人几欲作呕,仿佛是千万具腐尸在硫磺池中浸泡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待看清地窖内的景象,江暮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七具铁棺呈北斗状排列在地窖之中,铁棺上刻满了奇异的符号与咒文,棺内尸身心口皆插着刻满咒文的青铜钉,那些青铜钉在幽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寒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息。而在中央,一座水晶瓮中,漂浮着一朵人脸牡丹,花瓣上的五官,竟是由三任押银官的面容拼合而成,栩栩如生,那眼睛仿佛还在转动,嘴巴似乎还在诉说着冤屈,却又无比狰狞,让人不敢直视。

“当年方士骗我们以活人养花,花开之时,却把全村人都变作了花奴。”老村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但只要牡丹王还在,我们就能用花汁造银……”话未说完,老村长的头颅突然裂成八瓣,像是一朵被强行掰开的恶之花,舌根处伸出一朵娇艳的牡丹花蕊,那花蕊贪婪地扭动着,仿佛在吸食着周围的生命气息。

江暮云怒目而视,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犹豫地取出九星铜钱,运足力气,那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将九星铜钱贯穿花蕊,狠狠钉入水晶瓮中。紧接着,他咬破指尖,那鲜血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在棺椁之上画出血符,大声喝道:“难怪要造锡锭假银,原来炼尸用的水银、硫磺,哪一样不要真金白银来换,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人!”

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地窖仿佛都要被撕裂,铁棺中的尸王破棺而出,它身形巨大,张牙舞爪,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将那些村民化作的花奴撕成碎片,血肉横飞。江暮云趁乱将桃木符塞进牡丹王的花芯,烈焰顺着根须迅速蔓延,如一条愤怒的火龙,烧遍了整个地底,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与惨叫。待他逃出祠堂时,最后回望那片血色花海,只见每一株牡丹根部都缠着户部银锭,花蕊里镶嵌着失踪税吏的眼珠,那些眼珠在花蕊中闪烁着幽光,触目惊心,仿佛是无数冤魂在无声地控诉。

三个月后,新任县令在荒村之中四处探寻,脚步踏过那些断壁残垣与焦黑的土地。终于,在一处废墟的角落里,找到半块焦黑的铜符,那铜符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场战斗的余温与神秘力量。废墟深处,几根未被烧尽的根须正紧紧缠着银锭生长,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地蠕动着,花苞里,隐约可见江暮云官袍的一角,在微风中随风微微晃动,仿佛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而在更远处,某个云游方士的褡裢里,一朵血色牡丹正在羊皮卷上缓缓舒展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