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技术支队的人到来的时候,司机刘宇已经吓尿了。不用审黄璞也知道,人不是刘宇杀的,甚至运送尸体他都不知道。黄璞没敢继续询问刘宇,他知道自己不太擅长这种复杂人际关系的心理对弈,他怕自己的语言艺术把刘宇吓死。
带队的副支队长吴德对刘宇恩威并用,没两分钟就知道了这车煤矸石的来历。他立刻带人直扑刘宇交代出来的小煤窑。
一群警察正在彻底搜查小煤窑的当口,黄璞找到了吴德军。
“德军!是他干的。我肯定。”
吴德军的警衔是一级警司,要比黄璞的二级高一些。可黄璞却一直对他没用过敬语的称呼。这也不完全因为黄璞不善于跟人沟通,是因为吴德军的岁数要比他小一些。如果不是黄璞孤僻的性格,他早就跟吴德军平起平坐了。
“谁干的?”
“那个专门杀红衣女人的杀手。”
“这事可不好乱讲,没调查清楚以前,说这话是要承担后果的。再说了,现在下这个结论,对破案有啥意义?”
“他是连环杀手,为什么九年之后突然又开始杀人?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这九年上。”
“侦破方向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把手里的活干好吧!”
吴德军对黄璞的态度向来也不怎么友好,不过黄璞倒是丝毫没在乎过。但是这次他急了,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这不是信不信你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我没有义务跟你汇报。”
眼看二人要争执起来,搜索的警察有了重大发现。在堆放煤矸石的场地上发现了一个女人用的钱包,里面还有身份证。身份证的主人是一所煤矿子弟小学的音乐老师——冷佩佩。
吴德军也是从部队到地方的,同样出身军旅,却让他比黄璞对等级观念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公务员体系跟部队是一样的——晋升通道是一根一维的直线。如果在目前的位置上错了半点差错,那么前途可能就永远消失了。特别是今天,支队长孙贺去了省里开会,他只是代行权力。这个时候不做不会出问题,如果做错了,那就等于替上司顶锅了。
找到冷佩佩身份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立刻对死者家属和社会关系展开走访。好在孙贺支队长明天一早就回来了,这个工作还是留给领导去安排吧。
可黄璞却是一根筋地要破案,他立刻给孙贺打去了电话。听到黄璞的判断,孙贺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话。
“明早七点,盛世华府门口等我。”
黄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的妈妈躺在沙发上睡着,对面的电视机还没有关。黄璞开门的声音警醒了妈妈。
“回来了,我给你拿饭。”
“我吃过了。”
“吃了就来个电话,每次都让我白等。”
“妈!我卡里有多少钱?”
“五万七,咋了?”
“明天帮我取两万,有用。”
“哦!”
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睡眼惺忪地走进了卧室。黄璞推开了爸爸的房间,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的小灯,一股老人的气味扑鼻而来。有人说那是卧床老人屎尿的味道,可黄璞却不认同。黄璞坐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虽然说不了话,但他却凝视着黄璞,黄璞默契地起身,打开了窗户,然后从床头柜抽屉的夹缝中拿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他点燃了一只放在了爸爸的嘴边,爸爸努力地吸了两口,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黄璞转头看向了墙面,满墙都是那个红衣杀手的资料。这个杀手对他来说太特殊了,他们一家人二十多年的不幸都源自这个人,黄璞太渴望抓到他了。只有将这个罪魁祸首绳之以法,黄璞的人生才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多年来,黄璞一直在研究这个凶手,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业余爱好的警察来说,他的时间和精力足够将现有的资料烂熟于心。这个家伙已经消失九年了。
黄璞的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咳嗽声,他连忙将爸爸嘴上的烟拿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小屋暗淡的光线中,顿时布满了寂寞的烟雾。
“爸!是他回来了。”
支队长孙贺并不住在盛世华府,他约黄璞来这里见面,是因为公安局就在这里不远处。他之所以要在上班前跟黄璞谈谈,则是他觉得红衣杀手这个推断后果太严重了。
黄璞早早的到了盛世华府门口,孙贺在七点钟准时出现。二人什么都没说,一前一后走进了一家早点铺子。
“老板,来碗酸辣汤,一个烧饼。我们里边聊。”
孙贺点完了餐,径直向里面的包间走去。老板急忙过来要拦住他。
“早餐不开包间……”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做早餐的老板只是租用了早上的时间。而包间的使用则不在他的租赁合同之内。黄璞拿出了工作证,在老板面前晃了晃,老板就没再说什么了。
黄璞拿了孙贺点的餐,来到了包间里。孙贺低头吃了起来,感觉到碳水带来的踏实感后,孙贺才开了腔。
“你确定是他干的?”
“确定!”
黄璞没有抬头,依然在吃着。孙贺打量着黄璞,心中思忖着。他在判断黄璞的用意。他知道,多年来黄璞一直在研究这个凶手,他渴望抓到这个凶手。可连环杀人案的难度就在于作案的随机性,无法通过死者的社会关系来寻找线索,而在这个凶手疯狂作案的那个年代,所有的技术手段都十分匮乏。
孙贺认为,黄璞的判断可能出于两种动机,第一种,是基于他对这个凶手的了解,他的直觉感受到了什么。作为老刑警,孙贺知道那种感觉,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一个好警察的第六感往往十分准确。第二种可能,是黄璞太想破案了,他借机提出假设,用危言耸听来调动队里的资源来追查。
“他已经有九年没作案了,阳泉的女子刚刚开始敢穿红衣服。如果并案,街面上又得人心惶惶……”
黄璞向来心无旁骛,孙贺没有把握能洞察他的内心。他强调了一句,希望黄璞给他更多的反应,好让他来准确判断。
“作案手法是一模一样的,全身扎了九刀,是螺丝刀。只杀人,没有劫财劫色。”
黄璞说的没错,如果是其他的案件,这些相似之处足以进行并案了。可对于这个案子,孙贺心里有着极大的顾虑。红衣杀手的阴霾这两年才在阳泉消散,如果这个推断成立,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恐慌,况且这个连环杀人魔至今还逍遥法外,这件事情也会直接导致公安局的信誉受损。所以他必须慎重。想到这,孙贺毅然起身。
“基本的调查还没完成,现在做判断还为时过早。”
说完,孙贺走了出去付账离开,不再理会黄璞。
孙贺的行为看似拂袖离去,可他并没有任何的情绪需要表达。他了解黄璞,对于一个不会沟通的人,他完全可以不考虑沟通的形式和方法。很多时候,孙贺甚至很喜欢黄璞,跟他只需要说事,不需要做思想和心理的建设,想好就说,说完就走。从这个角度来说,跟吴德军交流则要付出更多的成本。
上班以后,刑侦支队开了碰头会,吴德军给孙贺做了报告,在会前,他特意查找了冷佩佩的信息,她的父母于昨天早上到派出所报了冷佩佩的失踪。汇报完毕,吴德军还谈了谈自己的看法,提议立刻对冷佩佩进行调查,争取最快确认死者身份。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成功的汇报,即阐明了事实,又有他主动工作的结果,最后,还将一个常规的操作包装得像济世良方一样建议给了领导。
孙贺没有多加考虑,就安排黄璞和王金鹏去子弟小学走访。让黄璞去,是他担心真的是红衣杀手重出江湖,黄璞一定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蛛丝马迹。让王金鹏跟着,他是希望年轻人多学学黄璞的直率。如果队里再多一个吴德军,那日常工作就成了宫斗大戏了。
黄璞在去学校的路上顺道回了家,他妈妈一大早就从银行替他取出了两万块钱。拿上了钱,黄璞和王金鹏直奔了学校。在门口的教师照片墙上,黄璞一眼就认出了冷佩佩,她笑得阳光灿烂,宛若夏花。
“冷佩佩是零四年分配到我们学校的,师范学院毕业,业务能力很强。去年全矿艺术节,她给刘矿长写的一首诗配了乐,她唱了以后得了一等奖。最近,她还组建了一个学生乐队。”
惊愕之后,校长一边吹着茶缸里的茶叶末,一边语气平和地说着。从他的肢体语言中,黄璞能感觉到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伤感。
“她平时跟什么人有矛盾吗?”
王金鹏跟着黄璞有一段日子了,这种常规的问题他无需征求黄璞的眼色便可以直接抛出。这非但不是对老同志的不敬,对于黄璞而言,这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
校长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身把门关上。
“我可不是背后说闲话,也就是配合你们调查,争取早日破案。”
一般听到这种开场白,那么接下来肯定就是要说闲话了。
“她这个人年纪不大,可世故得很。有些势利眼。就说组建这个乐队,专门挑那些父母是中层干部以上的孩子,很多家长都不服气,公布名单那一天,好多家长来学校闹事,还有人给教育局打了电话。”
当王金鹏询问哪些家长跟冷佩佩发生了矛盾时,校长却闭口不谈了。只是说他也不了解。
黄璞和王金鹏来到了学校的礼堂,学生乐队正在这里排练。组织的老师也是教音乐的,校长说她应该对冷佩佩的情况比较了解。
黄璞走进礼堂的时候,学生们正在演奏着一个曲子。听起来十分抒情,让人的心态很平和。指挥老师听明白黄璞和王金鹏的来意,当即拿出了手机,播放了一段两周前的录像。录像里,一个家长正因为孩子落选乐队的事情跟冷佩佩争吵,情绪激动到无法控制,甚至还要动手打冷佩佩。多亏了其他老师及时拉开了。
“这个人是谁?”
“他是二年三班李玥的爸爸,叫李国兴。”
黄璞仔细地反复看着视频,他在用所有的小宇宙感觉着画面中的李国兴,感觉他是不是自己整天研究琢磨的那个人。王金鹏等了五六分钟,有些不耐烦。
“要不要传唤一下?”
黄璞这才将手机还给了老师。他并没有王金鹏那么急切,他向老师要了一份乐队的初选名单,让老师标注出哪些孩子是被冷佩佩淘汰的。然后又让老师将李国兴和冷佩佩冲突的视频拷给他一份。这才结束这次走访。
离开礼堂的时候,黄璞实在忍不住问了老师,台上的学生们演奏的是什么曲子。
“好大一棵树,我们准备在冷老师追思会上演奏的。”
这是十分钟前接到了校长的电话后,老师们决定立刻开始演练的。每个个体生命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服务其他个体吧!即便是被谋杀了,冷佩佩也给乐队的老师和学生们贡献了一个表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