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阳泉的春天依旧干燥。
春天的风不冻水，但是冻人。吹在皮肤上说不上干痒，但是很不舒服。王金鹏拽了拽衣服，将双手藏进了袖口。他这一侧的车窗是关着的，但是风从副驾一侧的车窗直灌进来，让他有点点恼火。他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黄璞，黄璞手里的烟刚烧过一半。这根烟是黄璞十分钟前点燃的，他只抽了两口，将烟夹在手指间再也没动过。点燃前，他还磕了磕烟嘴，让纸卷中的烟丝更加紧实。烟丝间没有了空隙，更加奈烧。王金鹏想提醒黄璞赶紧抽两口，好快点把车窗关上。但他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只能自己把双手藏好，缩起脖子不让风窜进衣领，继续注视着面前的山路。
今年的黄璞已经三十七岁了。
爸爸脑出血瘫痪以后，妈妈办理了内退。即便成为家庭妇女，妈妈也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黄璞，高中毕业以后，黄璞不出意外地没考上大学。妈妈劝说他去当兵，一来那是个吃饭睡觉都有人管的地方，妈妈既不用分散精力，又无需过多担心。二来那是个几乎没有女人的地方，没有女人就不会有女人的尖叫，对黄璞来说更加安全。孤僻的黄璞到了部队，每天面对同一拨人久了，他与身边的战友交流也多了起来，他孤僻的性格也显得不那么极端。两年义务兵加上三年志愿兵，他转业的时候爸爸的老同事帮忙弄了个公安局的名额。
刑警队的同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之间的友谊不言自明。可即便这样，黄璞依然是个特例的存在。他从不与人主动沟通，只是埋头工作。所有人都觉得跟他之间有一种隔阂，其实，这种隔阂是黄璞跟全世界的。
年近四十了，黄璞还是孤身一人。这也让身边的人更觉得他是个怪胎。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谈过恋爱，还到了肌肤之亲的那一步。那是一个飘雪的冬日，他第一次吻了那个女孩，女孩也温柔地回应着。原始的冲动在黄璞的身体里萌发，他将女孩珍宝一般搂在怀里，闻着那股醉人的体香，嘴唇慢慢撩拨过女孩的脖子。女孩完全陶醉着，喘息也渐渐急促。当黄璞的手触碰到女孩最私密的所在，女孩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这本该让所有男人销魂忘我的声音却让黄璞发病了。惊慌失措的女孩叫了救护车，得知他没有生命之忧后，女孩便从黄璞的世界里逃走了。黄璞再也没交过女朋友了。
千禧年前后，国家出台了法律，对私人无证开采的小煤窑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往日阳泉周边密布的小煤窑几乎被关停。但也有一些大胆狂徒顶风作案，毕竟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人就不惜践踏任何法律，哪怕是绞首的罪行。最近，公安局得到了线报，有人私自为小煤窑倾倒煤矸石，黄璞便带着年轻的刑警王金鹏前来蹲守。王金鹏知道黄璞是个不合群的人，他便刻意地谨小慎微，尽量不对黄璞发表不同意见。
他们等候的卡车终于从山路上驶过，黄璞扔掉手里的烟，让王金鹏立刻追上去。随着车速的加快，车里的风更强更冷了。可黄璞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前方的卡车上。追了一公里左右，成功将其拦停。
黄璞下了车，又掏出了一根烟，靠在车上抽了两口。见他没有去询问的意思，王金鹏只好独自走到卡车边。
“警察，下车。靠边上站好。”
“我行驶证在车里，我给您拿。”
司机满脸堆笑，极力地讨好着王金鹏。
“让你动了吗！车上装的什么？”
“建筑垃圾，我运回去垫猪圈的。”
“苫布掀开看看。”
“绑一次挺费劲的……”
“赶紧的，别啰嗦。”
司机见躲不过去了，只好慢慢吞吞地去解开苫布，他左右观望着，思考如何才能蒙混过关。突然，看到了黄璞，眼睛顿时一亮。
“黄璞！”
司机放下手里的苫布，要向黄璞走过去。王金鹏立刻拽住了他。
“干嘛去？”
“黄璞！我是刘宇呀，咱们小学前后座……”
听到刘宇的名字，黄璞看了过来，刘宇喜出望外。
“十多年没见了，真的是你呀！你记不记得你特别喜欢吃我妈做的包子？”
刘宇说的没错，上小学的时候黄璞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包子，那是一种纯粹用白菜馅做的包子，一点肉的没有。可是味道很好，黄璞的家里从来做不出那个味道。那时候，只要刘宇中午带了包子，黄璞就跟他换饭盒。刘宇的妈妈听说以后，每次做包子，都让刘宇给黄璞多带几个。
黄璞走到刘宇面前，让王金鹏自己上车查看。
“车上拉的是不是矸石？”
“没法子，我得养家呀。我弟弟——你知道——”
“非法倾倒矸石，要是出了事故，起码判你十年。你家里咋办！”
“下不为例，你放我这一次吧？”
刘宇的弟弟出生时得了脑瘫，全家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据。正因如此，他们家才经常会吃纯白菜的包子，他妈妈为了改善口感，每次都要放一把味精，这也是包子鲜美味道的来源。
黄璞出事以后，刘宇是唯一去家里看望过他的朋友。但黄璞两年间一句话不说，后来又不喜欢跟人交流，他们也失去了联系。如今想起来，黄璞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我盘算着如何才能帮刘宇脱身。
“你把黑煤窑的老板和位置说出来，我算你有立功表现。”
“干那个的都是些流氓，我可惹不起。”
“流氓惹不起，警察就好惹了？”
最近这几年，黄璞交流的对象中最多的就是犯罪分子，他也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套不怎么亲和的说话方式。他本是想劝说刘宇，但习惯性的态度冷漠且咄咄逼人。刘宇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了。
“黄队！你快上来看看！”
王金鹏在车厢上呼唤着黄璞，声音急迫而颤抖，黄璞意识到，王金鹏看到了什么不容寻常的东西。他立刻趴上了车厢。
只见满满一车厢的煤矸石中，露出了一只脚，很容易分辨出那是一只女人的脚，而女人的躯干还埋在煤矸石里。
“给他上铐子，叫支援！”
黄璞并没有王金鹏吧那么惊慌，王金鹏跳下了车，掏出手铐将刘宇背铐。然后拿出了手机，打回了刑侦支队。
“喂！我王金鹏。桃林沟发现了尸体，快点过来。”
一旁的刘宇听了，吓得魂不附体。
“黄璞！咋滴了？啥尸体？哪来的尸体……”
黄璞没理会刘宇的询问，他蹲下身，拿开了压在女人腿上的两块矸石，女人身上红色的混纺大衣露了出来，表面已经略略地磨起了球。黄璞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金鹏！给队里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