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淡化了地位差距，难道我们不都是平等的吗？

美国人是出了名的平等主义者。美国的建国宣言宣称，美国人拥有追求幸福的相同起点和平等权利。然而现实是，美国社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平等。美国人因阶层和地位之间的鸿沟而被严重分裂。

在这一章之后，本书的其余部分将把重点更多放在个人视角的地位差异上，这些差异是基于困扰我们的日常比较，涉及范围从工作中的等级制度到在健身房看到的身材好坏，再到我们在亲密关系中进行的威胁性比较。为了从总体上更好地了解社会地位，让我们从社会阶层这个禁忌话题开始。

美国人不都是中产阶层吗？

美国人自夸生活在一个无阶层的社会中。根据《纽约时报》执行主编比尔·凯勒（Bill Keller）的说法，在美国，“绝大多数人都将自己视为‘中产阶层’”[3]。用不那么正式的说法来讲，社会学家认为：美国社会中的许多人都相信这种观点。大多数美国人认为自己是中产阶层，这让他们确信自己并非身处于一个受阶层问题困扰的社会，也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种造成欧洲社会分裂的阶级意识形态。三分之二的美国人不相信存在激烈的阶层冲突[4]。美国人信任中产阶层，把社会阶层淡化；75%的人说“大多数（中产阶层）是可以信任的”，这与美国人对其他特定群体的看法不同（例如，只有20%的人信任保健组织）[5]。美国人对自己所熟悉的中产阶层职业的信任（83%的人信任教师，76%的人信任小企业主，68%的人信任教练，66%的人信任牧师），超过了对一般人的信任（仅41%）。相比首席执行官（23%）、律师（25%）和汽车经销商（16%），美国人更信任中产阶层。正如小说家理查德·罗素（Richard Russo）在他对小城镇地位体系的研究中所说，“中产阶层……才是真正的美国，重要的美国，值得为之而战的美国”[6]。我们都相信中产阶层（也就是我们自己）。

这种信念只存在一个问题：“美国人都是中产阶层”的老生常谈并不完全正确。“无阶层社会的神话本身就是一个神话。”为了阐明他的观点，《哈珀》（Harper's）杂志的编辑罗杰·霍奇（Roger Hodge）列举了大约100个常用术语[7]，从“文艺”、“蓝领”，到“城市贫民”和“雅皮士”，不一而足。几十年来，当民意调查机构在提供“高收入阶层”和“低收入阶层”选项时，大致同样多的美国人已经将自己称为“工薪阶层”和“中产阶层”（各占49%和45%）（见图1-1）[8]。

在调查中，“中产阶层”仍然不能完全描述美国社会中一半的人，所以我们并不能轻易就同意比尔·凯勒的说法，即“绝大多数”美国人自认为属于中产阶层。在标准调查数据库中，没有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社会中的大多数人自认为是中产阶层。然而，他们却禁不住去相信“美国人都是中产阶层”这一神话。那他们是如何形成这种信念的呢？

也许“美国人都是中产阶层”神话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早期民意调查。当时盖洛普问了一个关于社会阶层的问题，列出了一系列对称的可能答案列表——低收入阶层、中下阶层、中产阶层、中上阶层和高收入阶层，由民众的回答得出了一个可爱的钟形曲线：分别为6%、12%、63%、11%和5%[9]。“中产阶层”占据了相当大的人口比例，如果我们把中下、中产和中上阶层组合成一个通用说法的中产阶层，那么的确会得到凯勒所说的86%的“绝大多数”，认定多数美国人属于某种形式的中产阶层。也许这就是这个都市神话流传背后的原因，可这个神话存续了很长时间，有一代调查者的一辈子那么长，却毫无确凿的证据佐证。1939年之后，盖洛普和其他所有的调查都开始修改，民意测验专家很快就认为“工薪阶层”听起来比“中下阶层”好，因此后者再也没有被使用过（见图1-2）。但有一点是不变的：美国人很少称自己为富人或穷人，也不愿意把自己置于不符合条件的上下两个极端[10]。

事实上，如果美国人自20世纪初就不是民主的中产阶层，那如何决定美国人属于哪个阶层呢？《纽约时报》的作者们在他们的论文集《阶层很重要》中，最终确定美国社会面对的阶层牌包括四种花色：收入、财富、教育和职业[11]。正如《纽约时报》撰稿人珍妮·斯科特（Janny Scott）和大卫·莱昂哈特（Dav i d Leonhardt）所说，有三种花色的人头牌就可以让你跻身中上阶层，反之，如果其中几种花色的牌面为2、3，则会降低你的身份，因此，没有一种花色是必要且充分的[12]。根据霍特的数据，并追溯到最早的调查，家庭收入是影响美国社会对阶层的感知的最重要的因素[13]，紧随其后的因素是职业，因为美国人是根据收入和职业来决定自己属于哪个阶层的，所以在调查中认为自己是工薪阶层的可能性和认为自己是中产阶层的可能性一样大，这与公认的观点相反。

根据路易斯·哈茨（Louis Hartz）的说法，美国人不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中产阶层身份，而且美国人肯定缺乏欧洲人那种“富有激情的中产阶层”意识：“一个成功的中产阶层……可以认为自己是理所应当如此的。”[14]在哈茨的描述中，美国在作为殖民地期间，既没有教会教规，也没有封建法律需要推翻。殖民者既没有统一的宗教（他们为了保护许多小的难民教派的宗教自由而移民），也没有世袭的贵族，他们没有引进任何宗教。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认为，美国人“生而平等，并不需要特意去争取平等”[15]。

最近的研究还表明，美国人对社会阶层认同的重视程度并不高。在民族志访谈中，蓝领很少自发地谈论日常生活中的阶层，尽管他们确实会讨论种族、移民、宗教、地区，以及极端富裕或贫困[16]。一般来说，美国人不会特别坚持中产阶层身份，因为他们不需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