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硫磺与麦酒的气息

帕特里克的双手交叉，盯着桌对面假扮成吟游诗人的魔鬼的瞳孔，开口道：

“从我开始拿起剑那天算起，巴托地狱身着华丽服装的演说家我一共宰过两个，名单再多条会唱歌的也不嫌多，如果你是来觅食的，那我劝你早点滚回老家，免得——”

他的警告尚未说完，米娅突然抓住桌沿。

她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仿佛有把冰镐正沿着脊椎沟壑缓慢凿刻——这种痛苦深入骨髓直达灵魂，令人难以忍受。

布莱登的汤勺“当啷”掉到碗里，餐叉弹落到地上，热汤溅上书页时，法师才惊觉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正在不自觉地痉挛。

除了维克斯以外，其他几人都同时感受到了这种直击灵魂深处的刺痛感，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痛苦来的快，去的也快。

魔鬼恰恰在此刻拨响鲁特琴最低沉的弦。

“看来我赶上了做心里建设的最佳时间。”

他修长的手指抚平琴弦的震颤，阴影恰好笼罩他得逞的笑意：

“虽然你们的灵魂的确看起来很诱人，但我想要的可不是这种再常见不过的玩意。”

他俯身拾起布莱登掉落的叉子，银器在其指尖熔成液态，又凝固成三神徽记的微缩模型。

他看向维克斯，说道：“顺带一提，这位卓尔朋友能看日出的日子已经不剩多久了，作为缚魔师的他，灵魂大概最终也是沦为深渊的养分吧。”

维克斯脊柱处的黑影在皮下疯狂扭动，像在验证魔鬼的宣判。

他踢开长凳起身，弩机保险栓弹开的脆响压过其他人的警告：

“别卖关子了，魔鬼……开个价吧。”

“维克斯！”

帕特里克一把扯住维克斯的护腕：“你在想些什么，和魔鬼做交易？你被脊柱里的黑影啃坏脑子了？”

魔鬼轻蔑地看了眼卓尔的弩，微笑地看着维克斯说道：“这才像一个明智的人该有的表现，而不是某些充满了刻板印象的公式化反对。”

“不过现在收定金......你们还没那个能力。”

他的身影随着火焰坍缩成一张焦黑乐谱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等到合适的那天，我自会带着价码和你们再次相遇。”

魔鬼化作黑烟消散的刹那，维克斯指节捏得重弩护手“咔咔”作响。

卓尔将魔契重弩收回，暗紫色瞳孔扫过众人：

“就像那魔鬼说的，鬼知道我还能像这样蹦跶多少天，你们倒是看起来对自己身上的绝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蔓延的黑纹。

“当然，你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变成活尸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布莱登：“提醒一下，这家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买账离开的，他现在压根就没打算交易，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吗？”

“所以呢？”

维克斯掰断箭杆露出焦黑的横截面：

“我们难道要宁可在蚀骨之痛里烂成空壳，也不肯掀开魔鬼的底牌看一眼？”

帕特里克：“所以你要像地精扑向金币一样跳进魔鬼的圈套？”

“省省你的圣骑士教条！至少金币还能买瓶止疼药——等这玩意爬到你们脊柱后面的时候......”

维克斯的指尖戳向米娅震颤的手背，“你们的小公主希望可不要哭着找嬷嬷换尿布了。”

他踢翻长凳起身，一把从桌上拿走自己的酒瓶：

“如果你真那么笃定正邪不两立，那红龙烧死你养女全家时，怎么没见洛山达降下神罚？”

听罢，一直眉头紧锁的托瑞克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暴起。

他一个箭步冲到维克斯身前，机械手轰鸣着钳住维克斯的领甲将卓尔拽离地面。

矮人花白胡须间迸出的火星溅在对方暗紫色的脸上：

“崽子，你说话的时候最好过过脑子，再提那场火一个字——”矮人另一只手的霰弹枪管抵住维克斯牙关，“老子就把你当场轰掉拿去喂狗。”

在两人的冲突将要爆发得更强烈前，两道银光从温切斯特的书页间迸射而出。

法师之手幻化的透明手掌将二人拉开。

“这里可不是给你们打架的地方。”

布莱登用汤勺敲了敲桌面。

“省得我们待会还要花钱修桌子——顺带一提，这张橡木桌是谷地历1372年的老物件了。”

维克斯趁机挣脱束缚：“大法师还真是有个性，连劝架都要显摆自己的知识。”

说完，卓尔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暗紫色披风扫过门槛时带翻了一张空椅。

“等你们疼到能咬碎牙床时......记得今晚的傲慢有多可笑。”

托瑞克被法师之手按回座位时，涨红的脸看向布莱登，狠狠瞪了他一眼：

“放开！老子要把这紫皮崽子的......“

“省点力气，这里可不是我的塔，容不得你发火砸东西，我看那小子也只是嘴上说的毒而已。”

布莱登弹指让温切斯特合上，法师之手化作银粉消散。

随后他又继续用汤勺搅动着微凉的炖菜，肉块在汤汁里沉浮：

“我觉得你的态度也有些太严苛了，想想看，魔鬼契约至少有明确的价码表，不像我们体内这些东西。”

“你也被黑影蛀空脑子了？”

圣骑士的竖瞳在烛火中收缩成金线：“和魔鬼做交易只会让诅咒扎根更深。”

布莱登轻蔑地笑了笑，回道：“魔鬼再怎么也不是靠着契约中的语言逻辑陷阱来让人中招不是吗？他们也不是神，和我们也没什么大区别，在我看来从他们手中牟利也并不是不可能。”

帕特里克：“一直以来你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以理性为重，但在这种事情上总会有一种不理智的乐观。”

帕特里克撕下一块熏肉放进嘴里，继续说道：“算了，今晚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刚才等菜的时候见你在酒馆里逛了几圈，打听到米拉尔城的消息了吗？”

布莱登从背包中取出地图，折了几下后只漏出剑湾区域，将汤勺擦干后在上面比划起来：

“北地的米拉巴、路斯坎，还有围绕绝冬森林的那一大片区域......”勺柄重重划过羊皮纸褶皱，“两天，仅仅两天全境沦陷，现在绝冬城已经成前线了，哪怕是每天都有专人清理，城墙外也依旧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

帕特里克用匕首尖挑开黏在一起的地图边缘，露出底下暗红标记的瘟疫扩散区：“这速度……比历史上的几次瘟疫蔓延得还快。”

布莱登：“嗯，还有就是被感染者虽然会丧失施法能力，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敌军施法者明明是魔法枯竭症的感染者，但依旧能使用一种诡异的‘魔法’，我也不好说这玩意算不算是魔法，但听他们的描述我倒是联想成了一种暗黑法术和死灵法术的结合，不过应该更怪，而且被这种法术击中后也是会感染上枯竭症的。”

帕特里克沉默了会，龙裔的鳞片随着深呼吸开合：“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夸大了好拿来吓唬人。”

布莱登：“说的全是打听来的原话，除了做总结没有改编过任何一点内容。”

帕特里克：“应该也和维克斯说的卓尔势力有关吧？”

“嗯，有些沦陷区的哨塔插满了魔索布莱城的蜘蛛纹章旗帜。”

布莱登用叉子叉起肉块，任由汤汁在“幽暗地域”标识上流淌。

“讽刺的是，那些指挥军队进攻各地的幕后黑手——正是原本的米拉尔城城主亲卫队。“

“很明显，是心灵控制，两天前我感受颇深，若不是你传送及时，我们怕也是其中一员了。”

“还有一件事——”

法师掀开温切斯特某页，浮现的幻象显示某个感染区的村庄——那些没有受到心灵控制的农夫们正用镰刀收割彼此的脊柱。

“晚期枯竭症不仅将他们变成了没有自己思维的‘活尸’，还改造了他们的神经系统，现在这些可怜虫的痛觉快感中枢直接连着杀戮欲望。”

帕特里克：“和维克斯说的一模一样……那为什么，我们的情况又截然不同？”

布莱登：“不清楚，我猜大概是因为我们离感染区太远，亦或是由每个人的实力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