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法饲养的貔貅

墨水河底的淤泥裹着我们的眼耳口鼻,竟比东莞的塑胶味还呛喉。绿毛龟在前头刨出条荧光隧道,那些泡胀的棺材板此刻化作活物,板缝里伸出长满苔藓的手骨,攥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粮票与避孕药板。

“闭气数质数!“明远突然咬破我耳垂,血腥味里混着柴油机的轰鸣。我这才发现河水不知何时凝成了果冻状,鼻腔里涌进大段二进制代码——1993年父亲在麦场埋的算盘珠,2001年韩先生摔碎的量角器,此刻都在血管里重新排列组合。

我们被喷出河面时,正撞见周先生在坟头跳傩戏。他戴着用《小学生周报》糊的鬼面,腰间别着当年抽人的麻绳,绳头系着台诺基亚手机。月光下,七个摩托头盔围成圈,小金们正用河南梆子调门唱《最炫民族风》,汽油桶改装的战鼓震得野狗集体受孕。

绿毛龟突然人立而起,龟甲裂成九宫格,迸出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婴儿。那崽子落地便念圆周率,小数点后第九位时突然口吐甲骨文。周先生猛地扯下面具,露出的脸分明是东莞那个潮汕领班,脖颈上的金链正化作数据流缠绕明远的脚踝。

“这是算法喂养的貔貅!“明远突然撕开校服,脊梁骨上的《九章算术》纹身泛起红光。她将玻璃弹珠塞进貔貅嘴里,珠内螺旋纹突然逆旋,把2008年的月光搅成酸奶状。我摸到裤兜里的高粱饴正在融化,糖纸上映出芷宁的脸——她正在商丘教室的黑板上演算银河系质数,粉笔灰落进脖颈,凝成串希腊字母。

暴雪突然转为酸雨,坟场的墓碑开始分泌黑色黏液。小金们的摩托头盔长出獠牙,油箱里喷出韩先生当年的蒜味唾沫。我抄起棺材板当盾牌,板缝里掉出的粮票竟化作黄符,明远咬破手指在上面画洛书阵。绿毛龟驮着貔貅在阵眼打转,龟甲上“庚辰“二字渗出的血珠,正把汽油咒语翻译成克莱因瓶结构。

芷宁的尖叫就是这时刺破雨幕的。她骑着当年那辆农用三轮破空而来,车厢里堆满私立学校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每本练习册都在喷吐斐波那契数列。潮汕领班突然掏出个诺基亚充电器,插进貔貅的肚脐眼:“你们河南人,早该被格式化了!“

明远突然把我推进三轮车斗,她脊梁骨的算术纹身正被金链数据流连根拔起。“河图洛书合该绝了!“她笑出当年缺牙的豁口,把玻璃弹珠拍进我天灵盖。我听见貔貅在背诵圆周率,绿毛龟在吟唱《离骚》,而芷宁的麻花辫突然散开,发丝间飞出万千只荧光二维码。

酸雨把坟场蚀成蜂窝煤时,三轮车冲进了2012年的预言裂缝。后视镜里,明远正用韩先生的量角器剖开自己小腹,掏出的子宫竟是个青铜浑天仪。潮汕领班的金链绞住仪器支架,周先生的诺基亚开始播放《爱情买卖》,而东莞工厂的流水线突然从地底钻出,把整个村庄卷成个莫比乌斯环。

“青禾哥,解这道题!“芷宁扔来染血的《当代小学生》,封面福娃正在吞食自己的蓝翅膀。我握着的英雄钢笔突然产卵,笔尖爬出成群微型绿毛龟,在算术题上排出薛定谔方程。车斗里的教辅书集体自燃,火光中浮现父亲的脸——他正用铡刀收割转基因麦子,每株麦穗都结着颗跳动的心脏。

貔貅的啼哭突然化作防空警报,我们连人带车坠入墨水河底的超立方体。明远的青铜浑天仪在头顶旋转,投下的影子竟是河图洛书的拓扑形态。绿毛龟们正在啃食我的记忆,东莞的塑胶味、韩先生的蒜臭、芷宁的柠檬香,都化作黏稠的算法原浆。

“记住,1993年腊月初七...“明远的声音从四次元裂缝传来,带着电子诵经的杂音。我猛然想起那天父亲埋算盘珠时,天空划过的不明飞行物,原来是个巨型条形码。而此刻芷宁的瞳孔里,正重播着那年墨水河畔的沙尘暴——七岁的我和明远在淤滩上画质数表,每个数字都沾着高粱饴的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