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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令人感到烦躁难耐,多呼吸一口都觉得如鲠在喉。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一切都仿佛不曾存在:月光星辰都被隐没在了阴云背后,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悬于地面之上,隐隐约约泛着黯淡的微光。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一切都仿佛找到了归宿:汽车三两地驶过柏油马路,留下呼啸的声浪,飞虫集在路灯的光罩里,殷殷地扑动翅膀,间或响起的蛙鸣也在诉诸着不满和欲望……天地间像被凝固住一般再无声息重回静止。安然闲适?自然美好?真正的痛苦从来不浮于表面,伟大的灵魂也从来不流于形式,正是在这样悄无声息中孕育,终将喷薄爆发——
轰隆!炸雷一声惊起,万物都变得不再安分,在抱怨、在咒骂、在弱小中极力表现得伟大——可少年呢?这个点点星光中的一员,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十六岁高中生,正倒在沙发上沉寂地昏睡着。他太过劳累了,还在发着烧呢就立刻投入到了学业的海洋,终于敌不过、倒下了。或许也有过挣扎有过抵抗,可是在对付谁呢?与天斗与地斗终斗不过自己的身体和永恒的规律。他倒下了,但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轰隆!闪电在云层里翻滚,雷声在旷野中回荡,早先看去庞大高耸的建筑群立时尽显渺小——少年还在吗?颤抖着身子紧裹毛毯蜷缩在沙发角落了。他无助啊,精装修的商品房里只有他一人微弱的呼吸声,不时提醒着他的存在。父母呢?走了很久之前就走了,奔波辛劳印刻在墙壁的瓷砖纹路里陪伴着他;朋友呢?这你还得问他自己,平时也在学校里热闹地过完一天,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同学在病时登门造访;女朋友嘛倒是有不少,经常在课间的睡梦中相会……
轰隆!几乎同时,滂沱大雨终于从天上掉下来了,蛙鸣淹没在了嘈杂的水声中,飞虫和灯光一同消失在了深邃的水帘里。雨滴打在金属栏杆上叮当作响,打在水泥墙面上滴答跳跃,至于那些飞下几十层楼高的雨滴就只能和他的大多数同伴一道,未等发出声音便坠落深渊。少年并无半分惊觉,只是紧闭着的双眼旁更加深了几道皱纹,紧绷的双腿又稍稍用力了些许。呃,毯子从身上滑落搭在了冰凉的地板之上,这样即便不醒来也难逃艰苦的梦境了吧……
雷声愈来愈透彻,雨声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上苍降下了一直以来埋藏承蓄的压力,并且将一发不可收拾。少年愈发颤抖的身子伴随着一次猛烈的震动猝然停止,细若游丝的呼吸也瞬间落入浊厚浓重的地狱。眼睛不知是何时睁开的,若有若无盯着黑暗房间的尽头;身体过了好半天才有反应,扛起千斤重担支撑着倚靠在沙发边上,一时间所有感知与情绪涌了上来:焦躁,不安,大脑反复发出质问却得不到应答,反复发出指令只始终一动不动。世界变得无声,连空气都不再流动,一片静默。
“这是哪儿……”
似乎并没能发出声音,兀自努动着嘴,心中沙哑着回答他。揉了揉身边的抱枕,原来他倒在了从玄关移向卧室的路上,踱步后想躺着休息片刻,便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一直到现在。
“几点了……”
喉咙里的干燥难受得令人喘不上气,依旧无人应答,只是在心里暗暗思忖。微微偏头望向挂壁的旧式摆钟——那可是个老东西了,自少年记事起——或许还在那之前,就一直陪伴着他。微弱的光线打在锈迹斑斑的金属框架上,透过略微的反射少年过了好一会儿才尽力看清:午夜三点。钟摆的节拍悄然进入少年的心,与他的思维同频共振着,连少年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残存的已经开始催促他起身离开这个地方了。
呼吸声渐渐急促,伴随缓慢挪动的身躯发出喘息,钟摆的节拍在无形中加快了速度,让人不得不屈从。费尽气力勉强站立起来,只找到一只胡乱摆放的拖鞋就继续朝着自己的房间拖动身体。眼睛紧盯着关上的房间门,看着即将搭上手的门把不觉中更加快的脚步。最后一步左脚定在身后右脚迈向身前,单手按向门锁,
随着“啪嗒”一声清脆,一阵强风顺着房间内的窗户涌向少年。他猝不及防地避开飞速向后打开的大门,直顶顶的撞在门柜上,还不及反应到手上的疼痛和身体的失控,只见屋内窗帘被疾风吹动向内翻飞,无数雨滴被身后的光芒照得晶莹剔透打向屋内。突然一阵强光闪过,少年的瞳孔急剧放大,霎时窗帘不再随风飘动,雨水也定格在空中。钟摆也在钟离不存在般的诡异中静止了下来,时间流逝好似无限急促又好像无限漫长,只有天空还是依旧苍茫,街巷阴暗角落的水依旧不停流淌。
钟摆最终还是落到了最低点发出了声响,只不过少年早就从门框边慢慢滑下跪倒在了地上,脚边还倒扣着一只拖鞋。风雨渐渐小了,窗帘只轻轻在少年面庞上轻拂,雨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无情,少年的眼角流下了清澈的泪水,泪丝在微风中缠绵摇曳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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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克里克近来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经常在自家院子周围四处招摇,不是经过宅门绕到鸡舍驱赶那些可怜的母鸡,就是突然薅住耕牛的套索,直角的鸡毛纷飞哞声起伏。母亲很生气,但发起怒来却比阳春三月吹过湖面的微风还要和煦。没办法,只能将自己这个不孝子绑在椅子上反省。可时间一久就不起效了,经常一转头的功夫就只留下完好的绳索杳无音讯,直到在他卧室里发现父亲先前留下的魔法书还摊在地上。母亲十分苦恼但看到如此好学的儿子又颇感无奈,恍惚间又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个丈夫,眼泪不争气地滴落,沁润了木地板的纹理。
这天半夜,克里克蹑手蹑脚来到了同胞妹妹的房间门口,只轻轻默念一阵就毫不费力地穿过门看到了在床上熟睡的妹妹。跪在床前看着妹妹的睡容让他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不愿醒来,眼睛睁开后只是煽动着一对灵动的睫毛,目光虽略显呆滞却被月光照得明亮有神。红唇微张,前颈微露,一袭红发飘在胸前噙在口中,清辉洒落。缓了好一会儿,随着嘴巴张大和身体本能竟然一跃坐直在了床上。刚想叫喊便被克里克的手迅速捂住,支支吾吾好不气恼。克里克刚放下心来就感到手背传来刺痛。如果神来发现妹妹的虎牙已经嵌入了自己的皮肤。疼痛难忍的克里克喉咙翻滚了一阵却依旧强撑,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空着的右手轻轻抚着妹妹的头发。
“艾丽塔……你先别激动,我是用了魔法才进来的,只是想有事跟你说……再不松口我就不答应教你魔法了……”似乎很奏效。艾丽塔听完慢慢松开留下了几道殷红的牙印。
“有什么事啊,哥哥?”艾丽塔依靠在床头,手伸进被子扯上来一直盖到鼻梁。眼睛眨眨巴眨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克里克边查看自己的手边露出神秘的神色:“你跟我来就知道了……”说完翻身下床,脚与地板发出声响的瞬间连腰及腿半个身子都弓了起来,生怕吵到楼下熟睡的母亲。
艾丽塔的双眼泛着光芒,一跃下床,边找鞋还不忘催促哥哥快些。
两个人打开门锁,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确认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后才压低脚步走下联通整栋房子的旋梯。从二楼下到一楼时兄妹二人的手不自觉牵在了一起,妹妹手心的汗水打滑了两人的接触。
平安无事,母亲房间依旧沉寂。下到地下室,艾丽塔看到哥哥在紧锁的铁门前停下不禁疑惑:“这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你来这干嘛?”
克里克侧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当然早有准备”,说着就拉住妹妹的手向大门迈去。艾丽塔不解,眼看哥哥快要撞到大门拍打着他的手,想要阻止却只见哥哥昂首一头扎进了坚固无比的铁门。惊吓之余马上就轮到了自己,心一横眼一闭紧咬牙关也向前迈步。什么也没有察觉,再睁开眼发现早进入了密室之中。
两团幽蓝的火焰悬在身两侧的墙壁旁,光线映照在两排书柜和尽头的工具台上。其中空间并不算大,只容得下几件购置。两人并排穿过房间,在里面的墙角看到了一台棱角分明的木质书桌。艾丽塔就着微光逐渐适应了这明暗交杂轮廓交错的环境,顺着克里克的手指看过去那台木桌尤为明显,正当她不解之时,发现其上竟一尘不染,与周围积满灰尘的物品格格不入对比鲜明。再细细打量不禁发出细弱的惊呼:那木桌竟然只有一边两条桌腿支撑,应有的一边直插进墙壁,桌边与墙壁间的连接处平滑固定,仿佛本来就是连为一体的设施。从连接处向外扩散的是一个占据半堵墙的魔法阵,艾丽塔即使不会魔法总还是见过的。这样一看她才发现原来整个房间——包括四面的石砖、墙壁和未经粉漆的地板、天花板铺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魔法阵,有些还隐在书柜后边只露出一角。
在艾丽塔愣神之际,克里克早到了那木桌旁正向她招手,兴奋地指着那上面仅摆放着的一本书。艾丽塔上前查看,那本书厚五厘米有余,通体淡蓝,封面有烫金花纹,应该价格不菲。艾丽塔新手翻开一页低头细看却发现纯白的纸张上布满了看不懂的字符。
“我从没见过这样雪白的纸,真的像云一样洁白……”艾丽塔再也不能自恃,发出了惊叹。
“我找遍了父亲留下来的各种语言类书籍,没有一本能与这里面的文字相匹配,但是有一本父亲的笔记……”未等说完,克里克就搬来书梯,从书柜最顶部取下了一本由莎草作原料简单压制装订的册子。用手简单抹去上面的薄灰,克里克摊开书扉放在了那本书旁边。
艾丽塔近处一瞧,发现两本书上的字体都一般地方正,等长等宽均匀分布在行线之上,只不过有的复杂有的单调,有的连贯有的忸怩。艾丽塔彻底迷糊了,她不明白这些文字里包藏的含义,也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大半夜要叫她起来看这些东西,就算想弄明白也得花上很久了吧。一时间艾丽塔的疑惑和困意涌上心头,变得有些怨愤,只是轻轻道了句“疯子”便匆匆转身想离开这里。克里克见壮急忙想拉住艾丽塔的手,却扑了个空,带动的空气轻轻翻动书页,浅黑色圆珠笔的字迹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