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雪公主降世

魔镜很烦恼。

每天早上,它都不得不被一个盛装打扮且自负的中年女人唤醒: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啊?”

(好烦啊啊啊啊丑老太婆又来了,去死啊,每天把我叫醒就是为了这事?你难道给我一毛钱加班费了吗?每天早上8点准时来,是想恶心人一整天吗?到底是有强迫症还是健忘症啊天天问,滚啊啊啊啊。)

但这些话,魔镜是不会说的,只是想一想。它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是您,女王大人。”

“不要称呼‘您’,要叫我‘女王大人’。哦嚯嚯嚯,谁都别想在美貌上比过我。”

皇后满意地边发出反派的笑声,边让侍女给她提着裙子离开了。

(我对此只能保持沉默。美貌、智慧、寿命,这三样东西,每个人所得都是平衡的。这丑老太婆,恐怕会非常长寿。那很好了,有足够时间完成她的蜕变。)

魔镜挂在皇后房间里,是皇后嫁入皇族时所带的唯一的嫁妆。在她嫁入皇族,每天早上起床穿衣打扮之后,都要问魔镜这个问题,这也曾是魔镜每天要经历的日常。

直到,白雪公主的出现。

许多年以后,面对地狱里的众魔,魔镜仍然会回想起,那个初次见到白雪公主的上午。

那天早上,它一如既往地被皇后吵醒:“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啊?”

(唉。)

魔镜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皇后,发出无言的叹息。它实在有点不想说话。

她只裹着一条浴巾。

“……是您,女王大人。”

魔镜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怎么反应了这么久?难道这世上性感的人很多吗?哦嚯嚯嚯,不管检索的范围有多大,最性感的总是我。”皇后还是发出了标志性的笑声。

(今天的智商好像比平时高一点?居然会说“检索”这种不常见的词。是会发生什么事吗?算了,管他呢,继续睡吧。)

魔镜想到一些以前的事。皇后从小就是这样,平时傻傻的,但如果她一下子变聪明了,就说明接下来将会出现一些需要她变聪明才能处理的情况。很奇妙。

随后皇后正常穿衣打扮出门了,但没过多久,皇后房间的门又被哐当一下打开,皇后以很急切的语气问:

“魔镜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你怎么回事?)魔镜差点想爆粗。但它忍住了。

“是您,女王大人。”

“哦嚯嚯嚯,我就知道。”皇后立即从慌乱中恢复自信,叉着腰出去了。

(看来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关心。睡个回笼觉吧。)

但可惜,又是没过多久,就又有人来吵它睡觉。是一个猥琐的男声,国王,那个笨蛋丑老太婆的丈夫。

“魔镜,魔镜?我们家宝宝可爱吗?”

(不是?!怎么三番两次扰人清梦……)魔镜差点想长出双手来揍人。

然而一醒来,正对镜面的是个粉嫩嫩的婴儿。魔镜真的气得无语了。

饶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魔镜,也稍微费神,才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简单来说,国王现在正抱着妾生的女孩,来正妻的房间里玩儿。而且很开心。

不管怎么说,这真是一件非常需要胆量、非常需要情调、非常没心没肺、不管妾和这婴儿死活的举动。皇后站在一旁,脸上装出一副很慈祥的微笑,其实太阳穴一鼓一鼓,已经恨得在磨牙了。

婴儿天真无邪地咯咯笑着,小手挥舞,挠着镜中的自己和国王的脸。

也难怪刚刚皇后为什么要跑回来再问一次是不是最美,原来是害怕这个婴儿。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珠像乌木一样黑,唇像血一样红。她非常健康且活泼,这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有点太活泼了,活泼得不对劲,看得魔镜一度有点失神。

“嗯,很可爱。”魔镜不由得回答说。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魔镜说的话,大家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包括站在一边的皇后。

(啊,糟了,我好像违反了什么规矩?不过好像也什么关系。)魔镜忽然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条早就习以为常的规矩。它只能和一个人说话,直到这个人死去,才能换下一个人。至于违反规矩的后果,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吗?”国王追问魔镜。

“是的,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婴儿。”魔镜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一手偷换概念已经使得是信手拈来。如果这句话没有加“婴儿”这个限制,皇后的妒意恐怕能将整个皇宫淹没。

“哦——耶!举高高——!”国王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的小把戏,开心地把手中的婴儿举过头顶。

“哇——”婴儿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凌空洒下一腔热尿!这泡尿来得猝不及防,不偏不倚淋到国王的头顶,连魔镜也溅了几滴。

(完蛋,我能预料到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魔镜见过历史上形形色色的君王,他们性格各异,但基本上多少都会维持身为国王的威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国王,这个孩子都该斩了,甚至还在产房里休息的孩子的母亲也得死。

但这一任国王不一样。他太喜欢小孩子了。看啊,他那甘之如饴的表情,好像在畅饮仙酿。

这场面太诡异了,所有人都不敢乱动,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会儿,直到婴儿一泡尿撒完。

“还不快收拾干净!”皇后一声怒斥,侍从们才反应过来,开始收拾现场,带国王去沐浴更衣,擦地,擦魔镜。

(真是一场闹剧……但为什么只是一场闹剧?没有演变成杀头?)

魔镜的镜面映照着还留在房间里的人们,陷入沉思。

(那婴儿出生自带异象,可能也和皇后一样,有跳出既定的命运的能力。留待观察。)

后来,婴儿被取名白雪。魔镜记住了这个名字。

但这件事的影响还是有点超出魔镜的想象。由于被多人目击到魔镜真的会说话,消息不胫而走,逐渐有很多达官显贵闻讯赶到皇宫,不惜重金请魔镜开口指点迷津。

拜托,一面大镜子开口说话了,任谁都觉得是神迹吧?人们已经忽略了“魔镜”这个名称,也不管算不算亵渎信仰,乌泱泱地就聚集到皇宫来了。

一开始,皇后是答应的,毕竟是大风刮来的钱;后来,人越来越多,皇后开始拒绝;再后来,人多得以至于皇室成员们不得不在正式的会议上商议此事。

魔镜早就已经恢复对皇后以外的所有人保持缄默,不曾对慕名而来的人说一个字,但没用,一传十十传百,来者仍然源源不绝。

皇室的旁支不好拒绝,贵族们不好拒绝,大地主们不好拒绝,大商人们也不好拒绝。如何是好?

会议经过并不激烈的讨论,最终采取了内政大臣的建议:将魔镜放在皇宫外,设专人看管,每位咨询者每分钟收取10银币,无论魔镜是否回答。所得的钱大部分归皇后,毕竟这是皇后的私有物品,小部分归皇室,算是皇室的额外收入。

皇后本人对这个建议持反对意见,她多次强调,魔镜不再会与其他人说话,甚至不会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说话,即使国王来了也一样,这样做是欺骗,会使皇室丧失信用。

她甚至把魔镜带到会议室来,让魔镜直接参加会议。

魔镜当然仍旧一言不发。

大家对这个问题各有各的顾虑。皇后想的是,魔镜搬出去,自己就不能随时问自己是不是最美了,生活上极大不便;其他皇室成员想的是,皇室收入不嫌多,能薅一点是一点,并且要是真有问题要问魔镜了,还能再凭皇室身份插队,稳赚不亏。

而魔镜想的是:终于能清净清净了,丑老太婆天天问美啊美的,烦死了。

最后,国王拍板,就按内政大臣说的来,专门腾一间屋子当做魔镜咨询室,但由于魔镜仍然是皇后的私有物品,皇后仍然可以每周将魔镜搬回房间2天,并且在魔镜咨询没生意之后,恢复完全的私有。

不得不说,国王还是有点水平。整场会议只有皇后一人在激烈反对,最后这一下,看似是给了皇后一些特权,实际上只是安抚的话术——本来每周有7天属于皇后,现在变成每周2天,算什么特权呢?

还好,皇后算是好糊弄的笨蛋,事情就这样定了。

搞钱的事情,办起来效率就很高。第二天,魔镜就被挂在专门腾出空来的房间里,并配备了一位维持秩序的武官和一位负责收钱的文官。屋外的门梁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每人每分钟10银币,魔镜很有可能保持沉默,请确认后再进”。屋外排队排到看不见队尾。

每个人的流程都是一样的,进屋,交钱,问问题,等待1分钟,然后失望地退出。

10银币对富有的贵族们来说不算什么,大致和一次宴请的钱相当。但每分钟10银币,仅一个上午,已经是把新上任的收银官看傻了。

——原来钱这么好挣啊!

遇到想要耍赖的人也没关系,只需要全副铠甲的武官拔出佩刀,刀锋震颤,发出令人胆寒的一声“锵”,那些人就牙酸腿软,立即退出去。

真舒服啊。魔镜几乎想要长出双臂伸个懒腰。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半,当初像涨潮一样涌来的客人们又像退潮一般退去。魔镜无所不知的神话在人们舆论中早已破碎,如今魔镜咨询室外门可罗雀,当初认真严谨的两位年轻官员也变得吊儿郎当,毕竟管理魔镜真的是个非常适合摸鱼的闲职,上班就往魔镜旁边的沙发上一瘫,就好像对神已经无敬仰之心的神职人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们对魔镜也半信半疑。对魔镜的敬畏,不是来自于魔镜本身,而是来自于每周都来把魔镜搬回去的皇后。毕竟,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们也没见过魔镜说话。

这天,他们收到通知,魔镜生意已经结束,他们该调到别的岗位去了。

在临下班时,他们迎来了目前为止年龄最小的客人。

那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她磕磕绊绊地闯进魔镜咨询室,身后跟着一个侍从。看样子像是皇室成员。

收银官半蹲在小女孩面前,扶住几乎要摔倒的小女孩,一边问:“您怎么到这来了?这儿可不是小朋友该来的地方。”

“我找它。”小女孩举起手,坚定地指着前方的魔镜。

在魔镜光滑的镜面中,也倒映出了小女孩的身影,坚定地指着魔镜外面。

“您真的要找它?那……您知道我们的规矩吗?10银币,即使同为皇室成员,也必须缴纳。”收银官劝说她,试图使她知难而退。

“给他。”小女孩回头叫侍从。而侍从真的从兜里摸出了10枚银币交给收银官。

这10枚银币新旧程度不一,像是从不同时代攒下来的,贵族小孩子的零花钱。

“好吧。”收银官只好收下银币,让小女孩好好地和魔镜“对话”。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收银官的职务使他不能妨碍每一个来送钱的人。他认为,这一次的咨询也只会像这两年半之间的每一次咨询一样,等待一分钟,然后咨询者悻悻离开。

“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魔镜先生?魔镜老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认识我吗?”

魔镜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珠和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嘴唇像血一样红,虽然走路还很不稳,但心智已经像青少年一般成熟。

当然记得。

“白雪公主,您越来越漂亮了。”魔镜说。

魔镜的声音不大不小,也没有丝毫避讳两位收银官和侍从的想法,就像平常聊天一样。但两位收银官和侍从却是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想知道我的母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的秘密。”白雪说。

两位收银官和侍从更加震惊,甚至有点想逃跑——这下要被卷进宫斗里去了。

白雪在皇宫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心智非常早熟。半岁开始说话,一岁识字读书,并且眼光犀利,通达人情。到一岁半时,认识到自己太过出挑,开始收蓄言行,想要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无奈她的心智超过同龄人实在太多。直到两岁,她才学会走路,并且总是一副走不稳的样子。

好家伙,难怪最近一年没怎么听说白雪的事情,原来是在谋划宫斗?两岁半谋划宫斗,这合理吗?

“白雪公主,我不喜欢乱糟糟的环境。”魔镜回答说。

“我不会把环境弄得乱糟糟的,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好普通,包括父皇。但好像,那个不怎么待见我的母后,不普通。”白雪说。

看来她不想搞宫斗?旁边的三位“普通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和你说。但你们,在场所有人,不能透露哪怕一个字,就当我今天仍然沉默。”

大家当然点头如捣蒜。

于是,魔镜开始徐徐说起几十年前的往事。

“你的母后嘛,她现在已经改名了。她原本的名字叫‘辛黛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