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裹挟着雪沫子和刺鼻的血腥气,狠狠刮过黑云寨的断崖。残破的寨墙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嶙峋骨架,几处断壁残垣还在冒着缕缕黑烟,那是被日军掷弹筒轰塌的房屋最后的叹息。寨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日军士兵粗野的呼喝和军犬的吠叫。
寨子深处,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土坯房角落里,秦锋猛地睁开了眼睛。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攫住了他的头颅!紧随其后的,是左肩胛骨下方传来的、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痉挛。冰冷的湿意正从身下蔓延开来,那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泥泞的冻土。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左臂几乎失去了知觉。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狗剩,黑云寨一个不起眼的年轻猎户,寨破时被流弹击中,倒在了这里。绝望、恐惧、寨民临死前的惨叫、日军刺刀捅进胸膛的噗嗤声…最后是冰冷的黑暗。
而他,秦锋,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一个曾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顶尖狙击手,竟在这具濒死的躯体里苏醒!
“妈的…”秦锋咬着牙,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眩晕和肉体上的剧痛,用还能动弹的右手,艰难地摸索着身侧。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金属——一支枪!他心中一凛,猛地将其抓在手中。
入手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昏暗的暮光,他看清了这最后的依仗——一支老旧的汉阳造。枪身遍布划痕和锈迹,木制枪托上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血痂。拉开枪栓,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劣质枪油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枪膛里甚至能看到明显的锈蚀痕迹。膛线?几乎磨平了!这玩意儿还能打响吗?秦锋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喝声由远及近!
“八嘎!仔细搜!一个支那猪也不要放过!”
“嗨!”
是鬼子的搜索队!他们正在清理战场,补刀伤员,搜寻漏网之鱼!
秦锋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眩晕和剧痛!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岩石般僵硬,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门口的方向。右手食指,下意识地搭在了那冰冷、粗糙的扳机上。
一个矮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那是一个日军士兵,戴着屁帘帽,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脸上带着残忍和搜寻猎物的兴奋。他踢开挡路的碎木,目光扫视着昏暗的角落。
就在他即将发现蜷缩在阴影里的秦锋时,秦锋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瞄准镜!甚至没有时间仔细瞄准!完全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和肌肉记忆!他猛地抬起沉重的汉阳造,枪托死死抵住剧痛难忍的右肩窝(左肩受伤无法用力),枪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指向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
“砰——!!”
一声沉闷、嘶哑,如同破锣般的枪声骤然响起!枪身在秦锋手中剧烈地跳动,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受伤的肩胛骨上,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枪口喷出的硝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门口那个日军士兵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崭新的土黄色军服上,一个焦黑的弹孔正迅速洇开暗红色的血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中的步枪“哐当”掉在地上,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门槛上!
“敌袭!!”门外立刻传来惊恐的日语尖叫和拉动枪栓的哗啦声!脚步声变得急促而混乱!
秦锋根本顾不上查看战果!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窒息,左肩的伤口在刚才的射击中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带走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他知道,刚才那一枪,纯粹是运气!这破枪的精度和这具身体的状况,根本不允许他精准射击!再来一次,他必死无疑!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枪身拖回身前。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拉开那锈蚀严重的枪栓。滚烫的弹壳带着刺鼻的硝烟味跳出,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他颤抖着,从腰间一个破旧的牛皮弹盒里,摸出最后一颗同样锈迹斑斑的圆头子弹。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是绝望中唯一的依靠。
“咔哒。”子弹艰难地塞入弹膛。枪栓复位的声音,在死寂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那边!土房子里!”日语呼喝声已经到了门外!至少两三个人!
一个更加高大、穿着军官呢子大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比刚才那个士兵谨慎得多,没有立刻冲进来,而是侧身躲在门框后,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王八盒子)指向屋内,厉声喝道:“支那猪!出来!否则死啦死啦地!”他说的竟然是半生不熟的汉语,语气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残忍。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秦锋看清了他领章上的军衔——少尉!是这支搜索小队的小队长,山田勇次!
山田看到了倒在门口的手下尸体,又扫视着昏暗的屋内,目光最终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浑身是血的身影。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原来是个半死的支那猪!竟敢反抗皇军!找死!”他似乎认定了秦锋已是强弩之末,失去了威胁,竟大胆地向前踏了一步,想要看清这个胆敢反抗的“猎物”!
就是现在!
秦锋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所有的痛苦、眩晕、寒冷,在这一刻被强行压制!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世界仿佛瞬间慢了下来!他看到了山田那张因狞笑而扭曲的脸,看到了他因前踏而暴露出的半个头颅!
没有时间思考风速!没有时间计算距离(不足五十米)!没有时间考虑这破枪的弹道!他所有的经验、所有的直觉、所有的杀意,都凝聚在扣动扳机的食指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咳嗽的冲动,枪口以最小的幅度,极其细微地向上抬高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锈蚀的汉阳造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山田眉心偏上一点的位置!
“砰——!!”
第二声枪响,比第一声更加沉闷,带着一种决绝的嘶吼!
枪身再次狠狠撞在秦锋的伤肩上,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眼睛透过弥漫的硝烟,死死盯住目标!
门口的山田勇次,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前冲的动作猛地顿住!眉心上方,颅骨与钢盔边缘的缝隙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骤然炸开!红的鲜血、白的脑浆,混合着碎裂的骨渣,如同被重锤砸开的西瓜,猛地向后喷溅!他手中的王八盒子脱手飞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噗通”一声重重砸在门外冰冷的冻土上!钢盔滚落一旁,发出空洞的响声。
死寂!
门外剩余的日军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惊恐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队长,看着那爆开的头颅,再看看那黑洞洞、依旧冒着硝烟的破屋门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山…山田少尉玉碎了!”
“八嘎!有狙击手!!”
“隐蔽!快隐蔽!”
惊恐的日语尖叫此起彼伏!剩下的鬼子兵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爬爬地寻找掩体,再也不敢靠近那间如同吞噬生命的魔窟般的破屋!他们甚至不敢去收殓山田和小兵的尸体!
破屋内,秦锋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汉阳造“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血沫,左肩的伤口如同火烧。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他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
两枪!用一把锈蚀不堪的汉阳造,在重伤濒死的绝境下,狙杀了一个日军士兵和一个少尉小队长!这战绩,足以震慑敌胆!
寨墙的缺口处,几个侥幸躲过屠杀、正藏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寨民,包括寨主周彪,全程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看着山田少尉被爆头倒下,看着鬼子兵惊恐逃窜,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见了鬼一般!
“狗…狗剩?”周彪看着那间破屋,声音干涩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个平时沉默寡言、只会打点野物的年轻猎户,竟然…竟然用一把破枪,干掉了两个鬼子?其中一个还是军官?!
秦锋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呼唤声唤醒。
“狗剩?狗剩兄弟?你还活着吗?”
是周彪的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敬畏。
秦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周彪那张粗犷、带着血污和惊疑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惊魂未定的寨民。
“鬼子…鬼子退了?”秦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退…退了!被你吓跑了!”一个寨民激动地说,看向秦锋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周彪的目光扫过门口山田和小兵的尸体,最后落在秦锋身边那支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汉阳造上,眼神复杂。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山田掉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又走到那个小兵尸体旁,费力地解下那支崭新的、烤蓝幽深的三八大盖步枪。
他走到秦锋身边,将三八大盖轻轻放在秦锋手边,声音低沉:“狗剩兄弟…不,秦…秦兄弟?这枪…是你的了。”
秦锋看着那支泛着冷硬光泽的三八大盖,又看了看自己那支沾满血锈的汉阳造。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还能动的右手,紧紧握住了三八大盖冰冷的枪身。一股坚实可靠的感觉传来,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冰冷和虚弱。
周彪看着秦锋紧握新枪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支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刚才惊魂一刻的旧汉阳造,犹豫了一下,也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枪身沉重,沾满了血和泥,枪托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砍痕。
“这把枪…”周彪摩挲着粗糙的枪身,感受着上面残留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庄重,“…是血器啊!得供起来!”
秦锋没有理会周彪的话,他闭上眼,感受着新枪带来的力量感,也感受着左肩伤口传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寒风从破洞灌入,吹拂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活下来了。在这地狱般的开局。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黑云寨的血债,才刚刚记下第一笔。
绝境初醒,血锈枪鸣。看官们,这两枪爆头的绝地反杀,可够惊心?催更的弹壳莫停!品评的硝烟燃起!下一章阎王试枪,且看那疑云如何淬炼出第一滴信任的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