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长安城的冬日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肃杀,寒风凛冽,吹得街上的行人都脚步匆匆。
男人一袭黑袍,腰间一把染血的剑,行走在这雪皑皑的街道上。
他眉目冷峻,薄唇抿着,唇色很淡,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本该顺利完成的任务,因内鬼泄密而功亏一篑。
陆昀咬了咬牙,还是先找地方疗伤才好。
巷角的寒光一闪,他敏锐地停止脚步。
另一群黑衣人正站在巷角,约莫有七八人。
他们高矮不一,但无一例外身形矫健。陆昀皱了皱眉,将手放在剑柄上。
真是麻烦。
刀刃相撞迸出的火星照亮巷道,他的剑堪堪架住黑衣人刺向咽喉的匕首。
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手腕一翻挡开,转身却被另两人持剑封住退路。
他忍着身上的疼,刀光如练,劈向偷袭的黑衣人。
黑衣人冷笑,匕首突然脱手甩出,擦着他耳畔钉入砖墙。陆昀借力旋身,靴底碾碎满地碎瓷,反手一刀削向对方腰腹。
暗器破空声骤响,陆昀肩上一痛。
缠斗中余光看见软鞭劈来,他咬着牙扯断软鞭,赤手夺过黑衣人长剑。
剑锋在他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趁机刺入敌人肋下,血花溅在青雪上如红梅绽放。
黑衣人却飞起一脚,他后背重重撞上斑驳的土墙。
一柄短剑贴着他喉结划过。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传来,一枚袖箭从陆昀袖口飞出,穿透黑衣人的肩胛。
那人踉跄后退时,陆昀的剑已斜劈而下,刀光映着月光,将满地狼藉的断刃残肢镀上冷霜。
他喘着粗气,单膝跪地,身上本就有的伤口在这场恶斗后愈发鲜血淋漓,洇红了黑袍。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试图掩盖这血腥的场面,却只是徒劳。
缓了一会,陆昀缓缓起身,尽管伤痛钻心,他紧了紧手中那把染血的剑,剑身的血顺着剑刃缓缓滑落,滴在雪地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殷红。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舒一口气,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
环顾四周,这巷道已被鲜血和残肢断臂染得一片狼藉,雪花仍在不紧不慢地飘落。
不宜久留。
他拖着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出巷道,消失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血脚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慢慢覆盖……
冷风缓缓地吹,卷着雪花落在小园里。
爬满绿苔的青石板路此刻一片洁白,蜿蜒至朱漆剥落的回廊,廊下悬着的铜铃早没了铃舌,在穿堂风里空晃,只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园中的海棠树歪斜着枝干,残红零落满地,无人清扫的枯叶积了厚厚一层,偶有几片被风卷起,扑簌簌落在干涸的石臼里。
褪色的纱幔从破损的窗棂垂下,在风中无力地翻卷。
远处坍塌的宫墙缺口外,荒草没膝,几只寒鸦停在墙头,哑哑叫声惊破寂静,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唯有檐角滴落的雨水,在残荷覆盖的池面敲出零星的涟漪。
门匾上的大字已然落漆,却仍能依稀辨出“蘅霜苑”。
霜花攀上雕花窗棂,宋昭站在褪色的茜纱帘后,静静瞧着雪,淡紫裙裾拖过冰凉的青砖,绣金线的云纹早已磨得发白。
墙外传来瓦片轻响。
宋昭猛地转身,只见一道黑影破雪而来,玄色劲装浸透暗红,落地时溅起的血珠混着雪花,在地上绽成妖异的红梅。
黑衣人身形踉跄,腰间匕首仍在滴血,却在望见她时骤然僵住。
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染血的下颌,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里,杀意与惊惶转瞬化作戒备的寒光。
“谁准你闯……“宋昭话音未落,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黑衣人踉跄起身,又猛然跌倒在地上。
“借地避祸。“
他咬牙扶着墙站起身,血腥味混着冷雪扑面而来,宋昭这才看清他后背插着三支淬毒弩箭,暗紫色的血正顺着玄衣纹路蜿蜒而下。
黑衣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般近,却也是头一回,有人将性命交托在她掌心。
宋朝转了转头,看着四下无人,把他带到了偏殿一间破旧的小柴房。
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是否有诈,可最终因伤势过重,还是缓缓坐在了破旧的床榻上。
宋昭翻找出平日里宫中分下来的膏药,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陆昀双手微微颤抖着,解开衣衫,露出那血肉模糊的后背。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过了许久,宋昭轻轻敲了下门:“你……好了吗?”
里面传来低低一声“嗯”,宋昭才进去,顺手拎了一壶热茶。
“我这没什么东西,将就下吧。”
“不怕我是坏人?”那人沙哑着声音问。
宋昭一顿,缓缓开口:“总比死在我宫中好,救你,不过是出于本心。”
陆昀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与释然,牵动伤口又闷哼出声。
他随意扯过染血的布条,草草缠住伤口,穿上黑袍时,发现布料早已僵硬,被血渍浸得冰冷。
宋昭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暖暖身子。”
陆昀盯着那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自加入暗卫营,他便习惯了独行,受伤也总是自己咬牙忍着,从未有人会为他送一盏热茶。他伸手去拿,却因伤口牵扯而动作滞涩。
陆昀浑身紧绷,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宋昭柔和的五官在雾气里氤氲,让他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
他开口:“能否借宿一晚?”
“随你。”宋昭看着他饮下大半热茶。
一切重归寂静,草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推门要走时,只听见他闻到:“你叫什么?”
“叫我阿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