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连恨都腾不出地方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深处。湛今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脊椎,激得他微微发抖。缴费单在他指尖被捏得变了形,边缘蜷曲发毛,纸面上那个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令人眩晕的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湛先生,”护士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同情,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他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令堂的情况,不能再拖了。特效药…还有手术费…”

后面的话像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嗡嗡作响。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病床上母亲那张蜡黄瘦削的脸,还有她费力呼吸时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嘶声,清晰得如同刻在骨头上。绝望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无声地向上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钱……”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挤出来,“我会……想办法。”

手机就在这时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姜夫人。他盯着那名字,呼吸猛地一窒,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那是姜氏集团总裁夫人的名字。一个他从未想过会有交集的名字。

电话接通,另一端传来女人平稳、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他仅存的尊严。

“……听说你母亲病得很重?很遗憾。”语调里听不出半分真正的遗憾。“姜家可以承担全部治疗费用,包括后续最顶级的护理。甚至,能让你母亲住进全球最顶尖的私人疗养中心。”

湛今生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苍白的月牙痕。

“条件?”他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很简单。”姜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签一份合约。入赘姜家,成为我女儿姜颜的丈夫。”

走廊尽头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中一片死寂的灰烬。入赘。赘婿。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足以碾碎脊梁的重量砸下来。他闭上眼,眼前全是母亲枯槁的面容,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那支撑着她熬过无数痛苦、只为了多看看他的眼神。

“……好。”一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血腥味。尊严在至亲的性命面前,碎成了齑粉。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颓然地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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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别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将奢华的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薰的甜腻气味,混合着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湛今生穿着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却像套着一个不合身的硬壳,浑身不自在。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突兀闯入的陌生人。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清脆节奏。

姜颜出现在旋转楼梯的顶端。

她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衬得肌肤胜雪,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五官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最昂贵的洋娃娃。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站在客厅中央的湛今生,眼神里混杂着审视、挑剔,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被强行安排的不满。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最后,她停在湛今生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冽又昂贵的香水味。

她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娇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就是妈妈给我找的那个……‘丈夫’?”她刻意在最后两个字上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玩味和轻慢。“我饿了。去厨房,给我煮一碗酒酿圆子。要现搓的糯米小圆子,桂花要今年新摘的,糖……用方糖,两颗半,不能多也不能少。”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喜欢太甜,也不喜欢没味道。对了,煮好端上来,送到我房间。我不习惯在楼下餐厅吃夜宵。”

说完,她不再看他,仿佛下达完指令就完成了任务,转身,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径直朝楼上走去,留下一室寂静和尚未散去的香水尾调。

湛今生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悄然蜷缩了一下。那命令来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颐指气使。他沉默地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转身,朝着与那璀璨水晶灯截然相反的、隐藏在巨大客厅阴影里的厨房入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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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姜家巨大的、带着恒温恒湿系统的玻璃花房里缓慢流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四季不败的名贵花木。湛今生挽着质地精良的衬衫袖子,正半跪在松软的泥土旁,专注地修剪着一盆姿态奇崛的日本黑松盆景。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姜颜裹着一件宽大的羊绒披肩,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蹙,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胃部。她走到湛今生旁边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藤椅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窝进去,而是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湛今生的背影上。

“喂,”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别扭,“我……好像胃有点不舒服。”

湛今生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手中小巧锋利的修枝剪,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沾了些许泥土的手。他没有多问,只是快步走向花房一角的小操作台,那里放着恒温饮水机和一些简单的杯具。

“坐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姜颜依言在藤椅上坐下,蜷起腿,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柔软的垫子里。她看着湛今生背对着她忙碌。他先用热水仔细烫了一个素净的白瓷杯,然后从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舀出一勺深褐色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气息的粉末。他动作利落又轻柔,将粉末倒入杯中,又从另一个保温壶里缓缓注入温度刚好的热水,用一支小银匙匀速地搅拌着。

片刻,一杯氤氲着暖气和独特草木清香的汤剂被递到她面前。

“有点烫,慢慢喝。”湛今生低声道,将杯子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又顺手将一个柔软的靠垫塞到她腰后。

姜颜捧起温热的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口。微苦中带着回甘的暖流滑入食道,很快,胃里那点翻搅的寒意似乎真的被熨帖了下去。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又蹲回盆景旁的男人。他低垂着头,颈后的线条干净利落,修剪枝条的手指稳定而专注,仿佛刚才那杯及时递来的暖意只是他诸多日常事务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更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安心?她猛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深色的液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波动。

就在这时,她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屏幕中央跳出的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花房里的静谧暖意——顾晨。

姜颜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杯子,瓷杯底磕在玻璃矮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迅速拿起手机,脸上的苍白和刚才那点微弱的脆弱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光彩,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连声音都带上了轻快的甜度:

“阿晨?……嗯,我在花房呢……没事,就是有点无聊……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她一边说着电话,一边站起身,动作间带着雀跃,刚才的胃痛仿佛从未发生过。她甚至没再看一眼旁边沉默的湛今生,也没再看那杯只喝了一半、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药汤,像一只被召唤的蝴蝶,轻盈地快步离开了温暖的花房,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残留的香水味和那杯渐渐冷却的汤药。

湛今生修剪的动作停顿了许久。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目光落在泥土里一小片被修剪下来的、带着新绿的松枝上。花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光依旧明亮,空气依旧温暖,却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名字的出现和她毫不留恋的离去,骤然冷了下去。他默默地拿起小银剪,继续修剪,只是动作比之前更加沉默,也更加用力。剪刀锋利的刃口切断细枝,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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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灰暗而压抑。

姜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她修长的手指用力地点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几份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对面站着几位部门高管,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解释!”姜颜的声音冰冷,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为什么这个季度的核心项目数据会下滑这么严重?市场部是干什么吃的?研发部的进度报告呢?拖延了整整半个月!你们拿什么去跟竞争对手拼?等着被人家生吞活剥吗?”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晶笔筒都晃了晃。“说话!都哑巴了?!”

一片死寂。高管们额头渗出冷汗,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湛今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刚冲泡好的红茶,温度恰好,旁边还配了一小碟精致的茶点。他步履沉稳,仿佛没有感受到室内几乎凝固的紧张空气。他径直走到姜颜的办公桌旁,将托盘轻轻放下。

“姜总,”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红茶,您喜欢的温度。您开会已经持续三个小时了,先喝点东西,休息五分钟再继续吧。过度疲劳会影响判断力。”

姜颜满腔的怒火像是被这杯适时出现的红茶和这平静的话语骤然打断。她凌厉的目光扫向湛今生,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然而,对上他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惧怕,没有谄媚,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职业化的关切和提醒。

她的视线落在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上,琥珀色的液体在精致的骨瓷杯里轻轻晃荡。紧绷的神经似乎被那热气熏染得松动了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翻腾的怒意奇迹般地平息了几分。她抬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开口时,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那股要掀翻屋顶的暴戾却消散了。

“……知道了。”她挥了挥手,示意湛今生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几个噤若寒蝉的高管时,虽然依旧严厉,但已没有了刚才那股失控的杀气,“给你们五分钟,整理思路。五分钟后,我要听到切实可行的补救方案,而不是一堆借口!”

高管们如蒙大赦,纷纷点头,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感激又敬畏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安静退到角落阴影里的湛今生。

湛今生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退到办公室巨大的绿植后面,隐入角落的阴影里。他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低垂,仿佛刚才那个用一杯茶平息了一场风暴的人并不是他。

姜颜端起那杯温度适宜的红茶,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也似乎带走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暴躁。她放下杯子,重新看向文件,思路竟比刚才混乱时清晰了许多。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个角落的阴影。

那个沉默的男人……似乎总是在她最失控的边缘,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恰到好处地递上她需要的东西——一杯茶,一句提醒,一个台阶。这种无声的熨帖,像空气一样自然,自然到她几乎从未刻意察觉过它的存在,更未曾深想。

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涟漪,在她心底最深的角落悄然漾开。太快,太轻,转瞬即逝,迅速被眼前堆积如山的问题重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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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别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客厅中央,姜颜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她面前的地毯上,散落着几张被撕碎的照片——照片里,顾晨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脸颊红肿,嘴角带着刺目的血迹,背景隐约是姜氏集团地下停车场的角落。

“湛今生!”姜颜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恨意,“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利动阿晨?!”

她猛地转向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湛今生,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将他凌迟。“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姜家养的一条狗!一条看门狗!你凭什么打他?就因为你那点龌龊的嫉妒心?你嫉妒他?嫉妒他光明正大,嫉妒他不用像你一样摇尾乞怜?!”

湛今生嘴唇动了动,试图解释:“姜小姐,我没有……”

“闭嘴!”姜颜厉声打断,根本不容他开口。她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掴在湛今生的脸上!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

湛今生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慢慢转回头,看着姜颜,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晃动、碎裂,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我没有碰他。”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最后一丝坚持,“是他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姜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刻骨的鄙夷和愤怒,“摔能摔出这种伤?你当我三岁小孩吗?!阿晨亲口告诉我,是你把他堵在停车场,就因为你嫉妒他和我走得近!你这个阴险小人!”

她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大门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滚!给我滚出去!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我就恶心!滚!”

湛今生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难以置信的悲凉,还有一丝彻底熄灭的光。他没有再争辩,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嘴角渗出的一点血丝,然后挺直了背脊,沉默地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沉重的、代表着驱逐的大门走去。背影在辉煌的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孤寂和决绝。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盛怒的世界。他站在门外冰冷的夜风里,脸颊火辣辣地疼,心却沉入了冰窟。

几天后,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气氛比上次更令人窒息。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湛先生,你母亲的情况……急转直下。必须立刻使用最新的靶向药,配合一次紧急介入手术,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但是……”

医生的目光带着深切的同情和无奈,落在湛今生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费用……非常高昂。而且,需要立刻签字缴费,启动程序。”

“钱……”湛今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去筹!请医生一定先用药!求您了!”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那是为母亲抓住最后稻草的疯狂。

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医院,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姜家。他必须找到姜颜!只有她,现在只有她能拿出这笔救命的钱!他冲进别墅,佣人告知姜小姐在二楼的起居室。他顾不上任何礼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

奢华温暖的起居室里,姜颜正悠闲地窝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时尚杂志,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顾晨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条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姿态亲昵。他脸上贴着一小块创可贴,位置恰好是照片里受伤的地方,此刻正低声和姜颜说着什么,逗得她眉眼弯弯,发出轻柔的笑声。

这温馨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湛今生的心脏!他母亲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而这里……温暖、悠闲、笑声!

“姜小姐!”湛今生冲进去,声音因极度的焦虑和绝望而嘶哑变调,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尊严和力气,“求求你!我妈……我妈她不行了!需要马上用药和手术!求求你,借我钱!救救她!我求你了!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求求你!”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为了母亲,他可以不要任何尊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姜颜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她放下杂志,看着跪在脚边、卑微如尘埃的湛今生,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被打扰的厌烦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

顾晨适时地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和煽动:“颜颜,你看……我就说他心思深沉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说不定又是演苦肉计,想博同情,掩盖他打我的事实……”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催化剂。姜颜眼中的厌烦瞬间转化为冰冷的怒火和鄙夷。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湛今生,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

“借钱?救你妈?”她嗤笑一声,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残忍,“湛今生,你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还是慈善家?你和你那个病鬼母亲,这些年吸我们姜家的血还没吸够吗?”

“不是的!姜小姐,这次是真的!医生……”

“闭嘴!”姜颜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你这种人,为了钱,什么谎话编不出来?苦肉计演得倒是挺像!打阿晨的时候那股狠劲呢?怎么现在倒像条丧家犬一样跪在这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彻底斩断这令人作呕的联系,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地宣判:

“听着,从现在起,停止对你母亲的一切治疗!姜家不会再为你和你母亲支付一分一毫!你们……自生自灭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湛今生的心口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灭顶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他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目赤红,猛地从地上弹起,不管不顾地朝着姜颜扑去!他只想抓住她,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她收回那致命的命令!

“颜颜小心!”顾晨惊叫一声,反应极快,猛地从侧面扑上来,狠狠撞向冲过来的湛今生!

巨大的冲力下,三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撞碎了起居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碎裂声震耳欲聋!冰冷刺骨的夜风疯狂地灌入!

湛今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推了出去!身体瞬间失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玻璃碎片哗啦啦坠落的刺耳声响。世界在他眼中急速旋转、颠倒。他看到了姜颜惊恐失色的脸,看到了顾晨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得逞的阴狠。

然后,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冰冷的风像刀子割在脸上。

最后传入耳膜的,是遥远的上方,姜颜那冰冷刺骨、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嘶喊,穿透了风声和混乱:

“别管他!别浪费资源救他!让他死——!”

那声音,成了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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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深城新崛起的金融地标,“湛宇资本”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澜壮阔的海湾景色,阳光洒在海面上,跳跃着碎金般的光芒。办公室内是极简而冷硬的现代风格,线条凌厉,色调以黑灰为主,彰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力感。

湛今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他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比三年前更加深刻,褪去了所有的温润,只剩下刀削斧凿般的冷硬和沉静。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却无法融化那层无形的冰霜。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沉稳而疏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湛今生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抬头。

助理推门进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湛董,姜氏集团那边……股价今天开盘再次暴跌,已经触发熔断了。媒体爆出的性骚扰丑闻持续发酵,加上之前核心技术团队集体跳槽带走核心专利,他们好几个重要项目彻底瘫痪了。银行那边据说也在施压,要求提前偿还贷款……姜氏,这次恐怕真的……”

助理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那个曾经在深城呼风唤雨的商业帝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湛今生翻阅文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助理汇报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事务。他拿起一支昂贵的钢笔,在文件末尾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将签好的文件递还给助理,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按原计划推进对‘海源科技’的收购。”

助理接过文件,看着老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暗自咋舌。姜氏如今的惨状,几乎可以说是眼前这位一手促成的精准狙击。可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复仇的快意,只有绝对的冷静,仿佛那只是一个等待收割的、早已注定的商业目标。

助理恭敬地退了出去。办公室恢复了寂静。

湛今生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海。阳光依旧灿烂,海面波光粼粼,一片盛世景象。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那片海光,却沉静得像万年不起波澜的寒潭。三年前那场粉身碎骨的坠落,那刺骨的寒风和女人冰冷的宣判,似乎都已被这财富和权力筑起的冰冷高墙,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他端起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咖啡是顶级庄园豆现磨的,温度刚好,醇香浓郁。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只是这完美,像是精密的机器运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驱散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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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集团总部大楼,曾经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玻璃幕墙,此刻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灰败而压抑。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代表姜氏集团股票的那条曲线,像一道狰狞的伤口,一路向下,刺目的绿色几乎要吞噬整个屏幕。

顶层总裁办公室,死寂得可怕。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被撕碎的报表、摔碎的相框和倾倒的咖啡杯,褐色的污渍像绝望的泪痕蜿蜒开去。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纸张的霉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绝望。

姜颜蜷缩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曾经顾盼神飞、明艳张扬的脸庞,此刻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如同刻上去的烙印。昂贵的套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失去了所有光彩。她的指尖神经质地抠着转椅的皮质扶手,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没了……什么都没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阿晨……顾晨……”这个名字从她干裂的唇间吐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崩溃。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顾晨花言巧语轻易掩盖的真相,此刻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大脑:

他进入姜氏后,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安插他的狐朋狗友,挤走一个个兢兢业业的老臣;他如何仗着她的纵容,在会议室里对着提出异议的元老拍桌子叫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姜颜的男人!”;他如何把集团几个核心项目当作儿戏,肆意挥霍预算,只为满足他低俗的炫耀欲;还有那个被他欺负后反被污蔑“勾引”的女实习生绝望控诉的脸……以及,那些被她无意中撞见、却被他狡辩为“应酬需要”的、与其他女人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

最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几天前,顾晨在醉酒后得意忘形的狂笑:“姜颜?那个蠢女人?太好骗了!当年停车场那点小伤?哈哈,老子自己摔的!不这样,怎么让她恨死那个姓湛的废物,把他彻底踩死?没有他碍事,老子才能舒舒服服吃上这口软饭啊!……可惜,那废物命真大,居然没摔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愚蠢!眼瞎!心盲!

她为了这样一个卑劣、龌龊、只会吸血的垃圾,亲手……亲手……

姜颜猛地用双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法抑制的呜咽从指缝里溢出,压抑而绝望。她为了顾晨,逼走了那个沉默却为她默默打点好一切的男人;她为了顾晨,一次次将那个人的尊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她为了顾晨……在顾晨的蛊惑下,亲口下令,拔掉了湛今生母亲赖以维持生命的呼吸机插头!断送了一个无辜老人最后的生机!

是她!是她亲手将那个曾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可能对她……她不敢再想下去。是她自己,把刀递给了顾晨,然后亲手,捅进了湛今生和他母亲的心脏!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窒息般的痛苦让她蜷缩得更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灼痛。

她毁了湛今生的世界。

也亲手……葬送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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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宇资本”大厦高耸入云,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硬的都市阳光。旋转门前,穿着考究的精英们步履匆匆,神情漠然,构筑着一个与外界隔绝的、高效而冰冷的财富王国。

姜颜站在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花。昂贵的羊绒大衣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和灰败。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嘴唇干裂起皮。她望着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力和财富的旋转门,眼中交织着极致的恐惧、卑微的祈求,还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孤注一掷。

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冷风几乎将她吹透。终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犹豫和胆怯,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冬日冰冷的铁锈味,猛地冲过马路,不顾保安警惕的目光,一头冲进了那冰冷而恢弘的大堂。

“我……我要见湛今生!湛董!”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抓住前台小姐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前台小姐被她吓到,迅速挣脱,皱起眉头,职业化的语气带着疏离:“抱歉女士,没有预约不能见湛董。请您……”

“告诉他!告诉他是姜颜!姜颜要见他!”她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求求你!告诉他!他一定会见我的!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眼中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那副绝望崩溃的样子,让前台小姐也有些迟疑。她拿起内线电话,低声快速地说了几句。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姜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终于,前台小姐放下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女士,湛董现在有重要会议。不过,他的助理说,会议结束后,可以给您五分钟时间,在旁边的休息区等候。”

五分钟!姜颜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踉跄着走向旁边那个同样冰冷奢华的休息区。她坐在真皮沙发上,却如坐针毡,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无数次抬头望向电梯口的方向,望眼欲穿。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部专属电梯的指示灯亮了。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湛今生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有力。三年时光的淬炼,洗去了他所有的青涩和温顺,只留下岩石般的冷峻和久居上位的威压。他目不斜视,在几位高管的簇拥下径直走向大门方向,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休息区里那个死死盯着他、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身影。

“湛今生!”姜颜像被电击般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慌乱急促的声响。她张开双臂,狼狈又绝望地拦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高管和前台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和探究。

湛今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姜颜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是在看一件完全陌生、甚至有些碍事的物品,没有丝毫温度,没有憎恨,没有厌恶,只有一片彻底的漠然。

这漠然比任何憎恨都更让姜颜心胆俱裂!

“今生……今生!”姜颜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积压了三年的悔恨、恐惧、绝望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她完全不顾形象,更不顾周围那些震惊鄙夷的目光。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抓住湛今生那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裤脚,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错了!湛今生!我真的错了!”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混合着脂粉,一片狼藉。她哭得浑身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是我眼瞎!是我蠢!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妈妈!……顾晨!都是顾晨那个畜生!是他骗我!是他害了我们!……求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仿佛要将这三年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倾倒出来。她仰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像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该死!……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今生……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把姜氏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只求你……求你看在我们……”

她卑微地匍匐在地,泣血的哀求在大堂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湛今生静静地站着,垂眸看着脚下这个痛哭流涕、卑微如泥的女人。三年前那个骄纵跋扈、视他如草芥的姜家大小姐,如今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在他面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涟漪。

直到她泣不成声,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才终于动了。

他微微俯下身。

姜颜瞬间屏住了呼吸,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光芒!

然而,他只是伸出一根修长干净的手指,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和疏离,轻轻拂开了她试图抓住他裤脚的手。

指尖的触碰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姜颜如同被冰针刺中,浑身剧烈地一颤,绝望瞬间冻结了眼中的光。

湛今生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寂静的大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姜小姐,”他称呼得极其疏离,“你跪错地方了。”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她崩溃的脸,投向远方虚空,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落在某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上。

“我母亲的位置很小。”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苍凉,却字字清晰,如同最终的审判:

“连恨你,都腾不出地方。”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地板上不小心落下的一粒尘埃。他径直迈步,绕过她瘫软在地的身体,沉稳而决绝地走向那扇巨大的旋转门。阳光透过玻璃门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冰冷而遥远的剪影,然后彻底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线里。

高管们紧随其后,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整齐而冷漠,如同送葬的鼓点。

空旷奢华的大堂里,只剩下姜颜一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僵硬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维持着那个伸手祈求的姿势,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那句“连恨你,都腾不出地方”在她脑中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变成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灵魂最深处。

没有恨了。

连恨……都没有了。

她彻底……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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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深城第一女子监狱。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阳光依旧灿烂却与她再无关系的世界。姜颜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头发被剪成了齐耳的短发,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尖削的下巴。她瘦得厉害,囚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像挂在一个移动的骨架上。

她跟在面无表情的女狱警身后,穿过一条条冰冷、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单调而压抑。高墙上的小窗透进几缕吝啬的光线,切割着她麻木的脸。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间探视室的门前。门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嵌着厚玻璃的窗口。

“到了。探视时间十五分钟。”女狱警的声音平板无波,侧身让开。

姜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肺。她缓缓抬起眼,透过那块厚厚的、有些模糊的探视玻璃,看向里面。

探视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湛今生。

他依旧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背脊挺直,姿态沉稳。隔着厚厚的玻璃,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和那双沉静得如同古井的眼眸。阳光从侧面的高窗斜斜地打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姜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探视窗前,颤抖的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隔着模糊的泪眼和冰冷的玻璃,她看到他放在金属小桌台面上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正捏着一瓣小小的、橙黄色的橘子。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缓慢地……剥着那瓣橘子外面白色的橘络。

动作轻柔,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

这个动作……这个动作……

姜颜的瞳孔骤然收缩!

无数被尘封的、带着暖意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飞的鸟群,猛地冲破了禁锢,狠狠撞进她的脑海!

——“姜颜!橘子剥好了!喏,一点白丝都没有了!”年轻的湛今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煦,将一瓣剥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橘子递到她嘴边。阳光落在他发梢,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大小姐,说了多少次,橘络性寒,你脾胃弱,吃了容易胃痛。”他无奈地叹气,手指却灵活地替她剥开橘子,仔细地撕掉每一缕白色的经络。

——“别闹,等我把这点络剥干净……”

无数个瞬间,无数瓣被他剥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最甜蜜果肉的橘子,伴随着他无奈又纵容的眼神,温柔的声音,潮水般将她淹没!

原来……原来他一直记得!记得她这个微不足道的、近乎刁难的喜好!记得她脆弱的脾胃!

在她一次次践踏他的尊严、一次次为了顾晨伤害他、甚至最终亲手将他和他母亲推向深渊的时候……他竟然,还记得给她剥橘子要撕掉橘络!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猛地弯下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探视玻璃上,身体因为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剧烈地抽搐、颤抖,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初看不见?为什么她把珍珠当成了瓦砾?为什么她把魔鬼当成了天使?!

她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泪水汹涌地冲刷着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隔着水痕斑驳的玻璃,绝望地望向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因为哭泣和玻璃的阻隔而支离破碎:

“今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

湛今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隔着厚厚的、沾满她泪水的探视玻璃,平静地落在她崩溃扭曲的脸上。那眼神,没有恨,没有怒,没有悲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空旷的、深不见底的漠然。

像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他静静地看着她崩溃哭泣,看着她绝望嘶喊,看着她如同被投入地狱烈火般痛苦挣扎。然后,他缓缓地、将手中那瓣终于剥干净橘络的橘子,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慢慢地咀嚼着。

动作从容而平静。

仿佛外面那个隔着玻璃痛不欲生的女人,她的眼泪,她的忏悔,她的崩溃……都与他无关。

那瓣橘子,很甜吗?姜颜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平静咀嚼的动作,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咽下了那瓣橘子。

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他甚至没有再看玻璃外的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他转身,沉稳地朝着探视室另一端的出口走去。背影挺拔,步履坚定,一步步,彻底走出她的视线,也彻底走出了……她绝望哭喊所能触及的世界。

“不——!!!”

姜颜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探视玻璃,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眼前只剩下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和那瓣……他平静地、独自咽下的橘子。

探视间里,只剩下那瓣橘子被剥下的、零星的白色橘络,散落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像一场盛大葬礼后,残留的、无人问津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