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每一天,都在那个位置,浮现新的字迹。像一份定时发送的恐怖报告。视觉共享率跳到了41%。我的味蕾、嗅觉、甚至情绪波动(昨天记录了地铁故障迟到被训斥时的“肾上腺素显著升高”),都成了冰冷的实验数据。
“宿体”。这个词像淬毒的针。我不是人,对它而言,我只是承载物,实验品,容器。绝望和愤怒翻搅。我学会了沉默,像受惊的蜗牛,缩进壳里,尽量减少一切被“记录”和“分析”的行为。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办公室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鬼使神差地溜出公司大楼,走进了街角那家“云栖”咖啡馆。冷气瞬间驱散了燥热。我选了个最角落、背对着大部分人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冰美式,试图放空大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我对面的卡座坐了下来。是个穿深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低头看着手机。我强迫自己忽视他。时间流逝。忽然,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就在他经过我这张小桌的瞬间,没有任何预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极其自然地将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纸团,轻轻放在了咖啡杯旁边的杯垫上。动作流畅精准。那只手一触即收,灰色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门口,消失在人流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死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我死死盯着那个纸团,恐惧像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是他们?那个组织?他们找到我了?!
逃!我猛地抓起包,像躲避瘟疫,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咖啡馆。跌跌撞撞冲回出租屋,反锁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个纸团……被我遗弃在咖啡馆了?不!我必须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极度的恐惧过后,疯狂攫住了我。目光扫向玄关柜子上的刮眉刀片。
我扑过去,抓起那枚冰冷锋利的刀片。没有犹豫,一把扯开T恤领口,露出锁骨下方光滑的皮肤。刀尖抵上皮肤,冰冷的触感让我一颤。恐惧被绝望和疯狂压倒。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是毁灭的决绝。
刀尖用力刺入!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传来!皮肤被割开,温热的液体渗出。我死死咬着下唇,强忍剧痛和颤抖,用刀片在渗血的皮肉上,一笔一划,刻下歪歪扭扭、深可见肉的血字:
“他们要剥离你?”
最后一笔落下,锁骨下已是一片狼藉的刺痛和温热粘腻。血珠汇聚成线,向下流淌,染红衣襟。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刀片“叮”地掉落。我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额发,泪水冰凉。血还在流。
时间粘稠流逝。我死死盯着那片血字,捕捉着任何异动。
来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灵魂层面的震荡和悲鸣猛地爆发!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从头颅深处、每一根神经末梢传来!像大脑神经网络被无形巨手攥住、撕扯!
“呃——!”我痛得弓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抠进头皮!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发黑扭曲。
就在这剧痛中,锁骨下方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皮肤上,新的字迹开始浮现。不是墨蓝色。是血!我自己的血,从翻开的皮肉里渗出,艰难地、扭曲地汇聚成形!字迹歪斜颤抖,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惶和绝望:
“快逃!!!”
“剥离宿体会杀死你!!!”
最后三个字和巨大的惊叹号,如同丧钟,重重敲击在视网膜和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剥离……宿体……杀死我?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吞噬。身体力量被抽空。我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原来,我和顾言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剥离他,就等于彻底摧毁我!
冰冷的绝望如同万丈深渊下的寒冰海水。身体瘫软,只有锁骨下的伤口汩汩流着温热的血,染红地板革。逃?往哪里逃?身体本身就是标记的牢笼,随时可被销毁的“样本”!
万念俱灰,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就在这临界点——
锁骨下方,那片被鲜血和剧痛主宰的区域,血字下方,最后一点未被血液覆盖的皮肤上,极其微弱地、挣扎般地,浮现出几个小字。墨蓝色。微弱,破碎:
“别相信V先生……”
字迹停顿。力量即将耗尽。最后几个字,如同飘散的青烟,艰难拼凑:
“他是我……也是你。”
他是我……也是你?V先生……是谁?是我?也是……顾言?这彻底颠覆一切认知的、荒谬绝伦的六个字,扑灭了意识最后的光亮。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所有的知觉。
意识沉沦。黑暗浓稠、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绝对的、被剥夺了一切的沉沦感。身体似乎漂浮着,又似乎被沉重的铅块压向无底深渊。锁骨下的伤口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持续发送着尖锐的剧痛信号。这痛,是唯一锚定我漂浮在虚无中的绳索。
“……也是你。”
那六个血字,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刺着昏沉的大脑。他是我……也是你。V先生……是谁?是我?是顾言?还是……一个我们共同构成的、无法理解的怪物?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刚刚构筑起的、关于“宿体”与“囚徒”的脆弱认知。世界不再是扭曲,而是彻底崩塌成了无法理解的碎片。
在混沌的、濒临彻底崩溃的黑暗深处,一个微弱的念头顽强地闪烁:镜子。那面浴室里的镜子。那场以剧痛换来的、短暂的交流。顾言的声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瓷砖间回荡:“别怕。我是顾言。被囚禁在你的神经里。”
囚禁……在我的神经里。一个叫顾言的人。被某种力量囚禁。像寄居蟹一样,占用了我的神经。那“移植”、“宿体”、“视觉共享”……都是这场囚禁的一部分。而V先生……他是我?也是顾言?镜中的影像开始重叠、扭曲——我的脸,顾言模糊的轮廓,还有一个完全隐藏在阴影中、只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镜片……V先生。
这面意识深处的镜子,映照出的不再是清晰的答案,而是更深、更黑暗的谜团和回响。谁是囚徒?谁是看守?谁又是……源头?黑暗再次收紧,带着镜面碎裂般的尖锐声响,将最后一点思维的涟漪也彻底吞噬。
(黑暗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