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青梅

“祈霖玉……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穆言回到病房，眼角笑出温柔的细纹。

沈瑾霖摇了摇头，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阿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祈霖玉……“

穆言涂手抖了一下，眼眶瞬间泛起水光，她放下雕花饭盒，袖口扫过病床栏杆。

穆言轻轻握住沈瑾霖的手腕，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没关系的，不记得了也没事。程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性失忆，会慢慢想起来的。“

沈瑾霖望着窗外出神，半晌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穆言：“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祈霖玉吗？“

穆言从背包里缓缓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画面依然清晰。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蓝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小女孩正搂着一个圆脸小男孩的肩膀，两人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前，笑得灿烂。

“这是你跟我儿子的照片”，穆言修长的手指轻点照片。

沈瑾霖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她跟外公去乡下探望一个爷爷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男孩。

沈瑾霖接过照片，指尖摩挲着相纸表面，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穆言会叫她祈霖玉。

“这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问道。

“穆铭枫。“穆言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期待什么反应。

沈瑾霖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她摇摇头：“还是没什么印象。“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沈瑾霖的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忽然注意到小男孩手腕上戴着一个银制的小铃铛手链。

此刻，同样的手链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头柜的首饰盒里。

沈瑾霖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吧，查清楚再说，毕竟在哪呆都是呆。

祈霖玉扯掉手背上的滞留针时，医用胶带撕拉出一小片红痕。

护士站此起彼伏的呼叫铃里，她将淡蓝色住院腕带团成小球，抛物线投入垃圾桶。

三周零四天的治疗，足够让任何人讨厌消毒水裹着鼻腔的窒息感。

“小心感染。“穆言接过她拎着的CT片袋子，衬衫袖口擦过她手腕内侧，带着体温的玫瑰香水气息漫开。

宾利碾过郊区碎石路的动静惊飞了夜鹭，祈霖玉降下车窗，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冲淡了车载香氛里过重的雪松香。

她把空调出风口转向自己，穆言订制的橙花香气便混着冷风往锁骨里钻。

“喜欢这个味道？”穆言左手搭着方向盘，右手突然伸过来调回出风口，无名指的戒指在仪表盘映出幽光。

“邬城到了。“

引擎熄火时，蓝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珍珠项链在颈间划出优雅的弧线。

祈霖玉望着江对岸新落成的玻璃幕墙大厦，那上面还挂着巨幅珠宝广告。

车轮碾过铺满梧桐絮的柏油路时，她歪头睡着了。

穆言踩下刹车时特意放轻了力道，真皮座椅将最后一丝颠簸也化作温柔的晃动。

“小霖，醒醒。“穆言带着护手霜香气的拇指擦过她眼下淡青。

祈霖玉恍惚抓住那只手腕，柑橘混着洋甘菊的气息扑面而来。

视线聚焦时，穆言正俯身解她的安全带，耳钉几乎要碰到她发烫的脸颊。

“嗯…穆阿姨？我们到了吗？“祈霖玉揉着太阳穴坐直。

车门外涌进来的风带着铃兰花香，她这才看清别墅全貌。

奶白色外墙爬满蔷薇藤，二楼露台栏杆上挂着贝壳风铃，在夜风中奏出细碎清音。

祈霖玉踏上鹅卵石小径，穆言才稳稳虚扶着她肘弯：“当心台阶。“

智能门锁发出泉水般的钢琴和弦，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暖橘色光晕。

客厅里，米色墙壁搭配浅灰色绒面沙发，茶几上的白百合开得正好，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茶几上摆放着一束盛开的鲜花，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柳颜笙在柔软的沙发上缓缓坐下，身体轻轻靠在沙发背上。

她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试图让自己适应这个新的环境。

穆言从恒温酒柜取出青瓷茶罐，85℃热水冲开蜷曲的银针白毫，茶汤在琉璃公道杯里漾出初春山岚。

“试试温度。“她推过鎏金边骨瓷杯时，婚戒在杯沿磕出清响，像深夜里老座钟的整点报时。

祈霖玉把自己埋进云朵般蓬松的懒人沙发，抱枕上还残留着阳光烘烤过的棉麻气息。

斜对角书柜第三层摆着《小王子》精装本，烫金书脊磨损程度与她前世送小男孩的那本完全吻合。

落地窗外，园丁正修剪着玛格丽特菊，碎花瓣随风贴在她面前的玻璃上，拼出半颗心的形状。

“客房准备了薰衣草精油香薰。“穆言将薄毯轻轻搭在她膝头，腕表表面倒映着两人相隔二十公分的影子。

“需要助眠音乐的话...”话音未落，她发现祈霖玉在打量这个家。

祈霖玉目光最终落在墙上的照片里穿米色毛衣的女人，竟与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暮色在穆言睫毛上镀了层金箔，她抬手调暗落地灯的动作惊醒了光影。

手机里突然传来同事的声音：“警局管理局的加密文件还在等你虹膜解锁。“

穆言合上笔记本时，皮质封面与檀木茶几碰撞出古刹钟鸣般的回响。

穆言闻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唇角微微上扬：“比结案报告更紧急的，是哄某个小朋友按时吃饭“

她看着祈霖玉解开袖扣，慢条斯理地将衬衫袖口挽起。

露出的一道浅浅的疤痕，穆言眼眶微红，那是当年她救自己儿子被人贩子一刀划伤的。

祈霖玉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啊？我还不饿，阿姨。“

“不饿？“穆言轻笑一声，看着厨房自己儿子准备好的晚饭笑了笑。

“那这些糖醋排骨、清炒时蔬和玉米羹，我就只能自己享用了？“她故意从厨房把菜一一端出来，香气瞬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祈霖玉沉默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好像有点饿了。“

穆言眼底笑意更深，将筷子递过去：“那就乖乖吃饭，别让我操心。“

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房门被轻轻推开，穆铭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姿挺拔，气质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穆铭枫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间，那随意的步伐中透露出一丝不羁。

当目光定格在沙发上坐着的少女身上时，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一抹好奇所取代。

穆铭枫倚着黄花梨博古架，指尖转着未拆封的棒棒糖。琉璃灯罩在他眉骨投下细碎光斑，将那道挑眉的弧度衬得愈发张扬。

“哟，妈吗，你下乡看望好友就算了，怎么还捡回来个小尾巴？幸好是你带回来的，不然我还以为是我爸给我找的老婆呢。”

穆言见状无奈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一声：“你爸也是为你好，你马上十八了还没对象，不担心你担心谁？”

穆言故意把钥匙串扔进珐琅托盘，清脆声响惊飞了窗台打盹的布偶猫。

“可别！单身挺好的，不过蓝发蓝瞳……你怎么把我小青梅带回来了？”穆铭枫猛地直起身，棒棒糖戳进青花瓷瓶里新插的山茶花苞。

祈霖玉往穆言身后挪了半步，她怕自己忍不住动手，这个细微动作让穆铭枫突然噤声。

他收起开玩笑的神色，从茶几下抽出医药箱：“妈，你外套上还沾着血渍。”

消毒棉签却径直伸向少女手背结痂的针眼：“小哭包要不要吃芒果慕斯？刚烤的。”

祈霖玉下意识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避开他的视线：“消过毒了。“

穆铭枫低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手背上明显的针眼痕迹，语气笃定：“撒谎。“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声音放轻：“我还是喜欢你坦诚的样子。“

祈霖玉呼吸微滞，睫毛颤了颤，最终别过脸去，不再反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混合着从厨房飘来的芒果慕斯甜香，莫名让人心头发软。

沉默几秒后，她终于小声开口：“……好近，离我远点，你不是不喜欢跟别人亲密接触吗？“

祈霖玉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凝固了一瞬。

穆言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染上几分无奈的笑意：“这个记得？但记不住他的名字？“

祈霖玉确实记得，记得那个男孩有轻微的洁癖，讨厌与人肢体接触，哪怕是亲近的人也会保持距离。

祈霖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矛盾。

穆言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忽然伸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算了，不急。“

穆铭枫眼眸暗了暗：“不记得了吗？还真是……”

他止住了话头，忽然旋身从珐琅瓷盘里拈起块杏仁酥，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散漫：“先吃甜点，补充点糖分，说不定能想起来更多。“

“尝尝？我烤废了三炉才救回来这几块能看的。”酥皮簌簌落在祈霖玉掌心，碎屑里混着几粒海盐晶。

“可以给我解释解释，怎么突然来我家了吗？”穆铭枫忽然俯身凑近，祈霖玉闻到他领口残留的酒味，混着茉莉花的气息。

祈霖玉：“你喝酒了？”

穆铭枫没回答他的话，他拇指蹭过她锁骨那颗美人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穆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祈霖玉。“

穆铭枫原本懒散靠在沙发上的身形微微一顿，挑眉看向他：“跟祈阿姨家的那个同名？“

穆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祈霖玉身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本来她该叫这个名字的。“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但你干妈在她三岁那年改嫁，她也丢了……户口都没来得及上，后来就有了你发小祈霖玉。“

穆言看向祈霖玉，语气放轻：“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年……过得幸福吗？“

祈霖玉她并不想透露自己是沈家收养的小女儿，毕竟她跟沈叔叔吵架的时候，她出门在外都不承认。

“不重要。“她抬起眼，语气平静，“你们还是叫我祈霖玉吧。“

她看向穆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就像你说的，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穆铭枫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熟稔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十几年。

他笑得有些痞气：“还是不太适应你乖乖巧巧的样子。“

他歪着头，语气半真半假，“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呗？找回点当年的感觉？“

祈霖玉：“？“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抬手，穆铭枫下意识闭了闭眼，却只感觉到她指尖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幼稚。“她收回手，语气嫌弃，但眼底却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穆铭枫摸了摸被弹的地方，低笑出声：“啧，手下留情啊。“

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怀念，“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你回来了。“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落地钟的秒针在“咔嗒咔嗒“地走着。

穆铭枫的视线落在母亲身上，她今天穿着肃穆的黑色套装。

可裙摆处还沾着几片教堂的白玫瑰花瓣，像是匆忙间忘了掸去。

“你祈阿姨那边发生了爆炸......“穆言的声音很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家里没有一个活口......“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又看见了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我参加完葬礼，就回来了。“

穆铭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祈阿姨，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女人，会在他小时候偷偷往他口袋里塞糖果。

而现在，那些糖果，连同那个温柔的人，都化作了葬礼上苍白的玫瑰。

穆铭枫轻轻摘掉她衣领上最后一片花瓣，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妈......“

穆言像是这才回过神，抬手抹了把脸，强撑起一个笑容：“我没事。“

她转向祈霖玉，声音有些哑，“只是......你本该有另一个家的。“

祈霖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指尖轻轻拨弄着沙发上的流苏：“其实当年并不是我自己走丢的。“

她抬起眼，嘴角挂着浅淡的笑，眼底却一片平静，“是她丢掉了我，被爷爷带走了，后来我被外公找到，我才算有了家。“

穆铭枫手中转动的钢笔突然掉落，精装版《总裁的替身新娘》“啪“地一声砸在大理石茶几上。

厚重的书脊与桌面相撞，震得青瓷茶具微微颤动，杯中的茶水泛起细小的涟漪。

下一秒，祈霖玉只觉得眼前一暗，穆铭枫已经单膝跪在沙发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少年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重。

“以后当我妹妹吧。“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执拗，“我不会丢掉你的。“

“得亏你没说……“穆言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眉眼微挑，“以后我养你之类的土味情话。“

她放下茶杯，红唇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不然我还以为我儿子突然开窍，学会撩妹了。“

穆铭枫耳根一红，松开祈霖玉，抄起抱枕就朝母亲扔去：“妈！“

祈霖玉看着眼前闹作一团的母子，突然轻笑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穆铭枫突然凑近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既然是我妹妹了，是不是该叫声哥哥听听？“

祈霖玉眯起眼，毫不犹豫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臂：“想得美。“

穆铭枫吃痛地“嘶“了一声，却笑得更加灿烂：“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穆言晃了晃夹在书页间的月考成绩单，“看来需要调整你的阅读分级了。”

穆铭枫听到这话，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话到嘴边，一想到自己心爱的霸总小说，立刻改变了主意。

落地钟的铜摆有规律地左右摆动，每一次摆动都像在切割着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家庭医生提着皮质医药箱匆匆赶来，牛津鞋踩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时，细密的羊绒纤维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秋风吹过麦田。

“夫人，“医生突然开口，“或许可以考虑让出少爷的房间。“

他打开医药箱的动作顿了顿，镊子与玻璃药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朝南的露台正对花园，清晨阳光会沿着紫藤花架漫进来。“他取出体温计时，袖口露出半截青筋微凸的手腕，“对小姐的恢复再好不过。“

穆言倚在雕花门框上，指尖的香烟升起袅袅青烟。

她望向露台方向，那里攀援的紫藤花正在晨光中舒展着淡紫色的花序，花瓣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晨露。

“那我睡哪？“

“阁楼的书房配有折叠床。“穆言顿了顿，又补充道：“正好离她的房间最远。“

穆铭枫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上，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妈！隔壁房间明明才是她的，怎么还把我的让出来？”

祈霖玉正低头喝水，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我之前在这里住过？”

穆铭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语气随意却带着微妙的停顿：“嗯，来过一晚上。”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声音低了几分，“那天……祈阿姨走的匆忙，没带你走。”

穆言轻轻拍了拍祈霖玉的肩膀：“走，我带你上楼去房间。”

祈霖玉微微点头，跟在穆言身后，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衣柜里有未拆封的蚕丝被，浴室恒温系统...”她转身拉开衣柜。

暖光灯下整排裙子、睡衣整齐排列，“这些是新的，你穿着应该合身。”

祈霖玉乖巧地点了点头，穆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

进浴室后，她打开水龙头，感受着温暖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一天的疲惫。

“啊……洗个热水澡真是太舒服啦！”祈霖玉满足地轻叹一声。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中，祈霖玉盯着镜中自己锁骨处的淤青。

热水冲刷过小腿上结痂的擦伤时，水珠顺着瓷砖缝隙蜿蜒成溪，在排水口打着旋消失。

楼下客厅，穆铭枫盯着微信群不断跳出的消息，他熄灭屏幕，玻璃茶几倒映出二楼门缝漏出的暖光。

穆言端着药碗站在客厅中间，釉里红瓷碗里晃动的褐色药汁在廊灯下泛出诡异油光。

“等会凉了，你给小霖递上去，我要回去加班。”她将碗塞进穆铭枫手中。

夜已深，万籁俱寂，窗外偶尔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像是某种隐秘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