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病区。
谢春招被单独叫去坐在医生对面,双手被拘束衣绑得牢牢的。
“春招啊,最近怎么样啊?”
他头发有些长了,病区又不给剪刀,低头时遮住眉眼,抬头时也戳得眼睛疼。
谢春招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殷切望着他的山羊头医生,那羊嘴一歪一歪地讲着话。
“还行吧。”谢春招模棱两可地回答。
“听张护士说你昨晚动手打人了,为什么,人家许光宝没惹你吧。”羊医生的眼珠子一转,横瞳盯紧了他。
谢春招脑袋一歪,眼神飘忽看向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回忆昨晚。
“哦,那个大蘑菇啊,昨晚一直在角落里大喊着……”谢春招脑袋左右晃动,模仿许光宝的语调,跟撒泼的小孩一样,“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学着许光宝叫完,他又恢复淡然的模样。
“我怕他打扰同病房的人休息,所以就拿袜子堵住他的嘴,但张护士判断我有暴力倾向……我也没办法,这年头伸张正义都能被罚,太离谱了,我不就因为这个进来的吗。”
医生想起早上张丽护士给他看的监控回放。
许光宝蹲在病房的角落里抱着脑袋时不时的就抖一下,过了晚上十一点,谢春招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睡不安稳。
监控画面放大,他俊朗阴郁的脸上明晃晃的不耐烦,他从床上坐起来,三两步来到了许光宝面前。
路上还顺手把病友搭在床尾的袜子拿在手里。
许光宝蜷缩在墙角,谢春招的目光却几乎平行的落在半空。
他抓着袜子凭空比划了几下,最后放弃了什么一样,肩膀微塌深深叹了口气,举着手从平他肩膀的地方开始攥着袜子往前怼。
直到他半蹲下,拳头落在了许光宝的身上。
他动作一顿,如同找到了发声部位,开始在许光宝身上落下拳头。
“你打了他很多下。”医生陈述着这个事实。
谢春招眉头苦恼地皱起,“请您相信,我只是没有找到蘑菇的发声部位,摸索了一段时间,而且,我那不是打,只是夜晚找不到插座孔那样,我需要尝试。”
医生并不打算和他纠结蘑菇不蘑菇的问题,只是在键盘上敲字,加大药量,病得不轻。
“你看,你又认为我有病。”
谢春招清楚的知道他在干什么,眼前的羊头医生横瞳中倒映着病历输入页面。
一条黑细的小虫子随着他打字而变长。
“我可没这么说。”医生否认道,“不要想太多,年轻人。”
杨医生很年轻,他是首都医科大学少有的年轻精神科医生。
面对这个帅气的羊头医生,谢春招看着他胸前的胸牌,羊头正面照十分的标致,是那种标准化的模型羊头,旁边写着他的名字——杨桉凡。
“嗯……医生,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不搞基的,医患也不应该有恋情的。”
杨桉凡用羊蹄扶了一下小眼镜,“……你想多了,该有的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这让谢春招更加肯定,这医生可能爱上了自己,有职业操守和他喜欢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他会原谅他,只要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愿意体谅他不该存在于世的爱意。
“没关系,我都理解。”谢春招善解人意地说。
杨医生郁闷气极,打开旁边的杯子,谢春招就见他羊嘴一张,一条肉粉色的蛇吐着信子伸了出来,蛇脑袋半埋在杯中的水面上,嘴咧开一鼓一鼓的吸着水。
这回轮到谢春招不说话了。
“咕咚咕咚。”
办公室里一旦安静下来,喝水声音就明显了一些,谢春招看着那蛇脑袋,上面还有对水灵灵的大眼睛。
注意到了谢春招的目光,杨医生一口郁气也顺了下去,“怎么,你渴了?渴了就回去吧,玩一玩然后等中午吃饭,多休息,年轻人不要想七想八,在这里你又没有房贷车贷要还。”
说完,他就抬头招手,让走廊的护士进来将谢春招带走,谢春招十分配合的站起身,对着医生鞠了一躬,之后跟着护士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第五病区是由中间一条员工走廊,进门一边是医生办公室和会议厅、值班室等等,还有另外一边就是通过钥匙开门进入第五病区之内。
其主体就是这三部分组成,位于住院部大楼的八楼,第五病区内都是男性病人。
谢春招乖乖地站在护士旁边,看着护士的两只耳朵像只蜗牛壳外表一样是螺旋状的,长长一条盘在一起。
这时候身后的医生总办公室里面门没有关好,开了一条小缝,传出了一点谈话声音,这个护士她仍保持着低头找钥匙的动作,一大串钥匙在她手中叮呤哐啷响,她的两只盘起来的耳朵已经全都像蜗牛一样伸展开,向着脑后游蛇一样地摆动。
谢春招都能看见上面那细密密的皮肤样纹路。
找到了打开门的钥匙,护士先让开身体让谢春招先进去,谢春招笑眯眯地对她点了点头,“谢谢季姐姐。”
谢春招先一步进去,走到正面就看见那个护士的两只眼睛上也是各自镶嵌着一只蜗牛,听到他这声称呼,两只眼睛的地方,蜗牛壳下面各自弹出了一截蜗牛,蠕动着触角对他晃了晃。
季护士乐了,“一天到晚嘴甜得很,什么时候能不给我们添麻烦就好了。”
谢春招走进去点点头,“一定一定。”
进门就是护士站内,谢春招被季护士带着前往特殊关照的大病房,在这里房间是无死角的监控,时时刻刻都监视着的。
一进去,谢春招就坐在了靠近门那里自己的床位,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护士去开了仪器间的门,拿出约束带走了过来。
谢春招坐在床上,抬头看着这个有门框高的男护士——他的嘴巴被黑色丝线缝了起来,在喉结处长了一张嘴巴,里面是锯齿状的牙齿,这就是他的发声部位。
他蹲在谢春招面前摊出一只手勾了勾,谢春招乖乖地伸出一只手给他。
他看着这个男护士,心想,我什么时候要有庞护士这个身材就好了,现在这样也太像白斩鸡了。
庞护士将约束带绑在谢春招的右手手腕上,打了两个结,又将带子的另一头从床下的铁栏杆中穿过,绑了好几道结。
如果谢春招试图去解开,那么他将连着失去他另外三个肢体的使用权利。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靠近,就那么站在旁边看着护士把谢春招绑起来。
而谢春招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还坐在角落里的大蘑菇。
他贴心地问男护士,“许光宝……他没有被我打出病来吧。”
现在他倒是不说人家是大蘑菇了,庞护士抬起头,用那双青蛙似的凸起的眼睛看着他,喉咙上的嘴张张合合。
“你去问问他。”庞护士懒得搭理他,起身靠到这个超大病房门口站岗。
在另一个床上的病友是躺着,被绑住了四肢,他扭头一看,谢春招也被绑住了,他嘿嘿一笑,胡子拉碴的对他直乐。
谢春招闲得无聊,和他对上眼也对他直乐。
这个刚刚新来不久的男人,谢春招在心里称呼他为山哥,因为这人发病的时候,他老是喜欢念着:“中国有四大名山,天山、泰山、昆仑山、祁连山和九华山,还有喜马拉雅山阿尔卑斯山。”
山哥躺在床上看着谢春招乐,谢春招看着他在跳舞的五脏乐。
可怜的医生们,还说他有病,看看这满病区奇形怪状的病人,明明有病的是他们好不好?
谢春招进精神病院里全非他本意,他今年也才22岁,正是刚毕业的大好年纪。
但是苦于现在就业形势严峻,他就算再是一位俊朗青年,也抵不过社会浪潮的侵袭。
在春季招聘会上第N次被招聘会的HR们拒绝,说他学历不符,但是招聘的旁边易拉宝上明明就标注着本科及以上的要求。
奈何现在资本都贪得无厌,标注着本科生及以上,却想要研究生及以上,而薪资水平却连大专和工厂里都不如。
还不给五险一金,劳务派遣都比人高级。
于是谢春招怒了,谢春招为这个世道而愤怒。
他看着满场苦于求职的大学生,和已经被岁月摧残的中老年职员们,他拨打了热线电话,举报了这个公司。
之后的确来了一群西装革履仿佛专业的打假人士,但是经过那些招聘的黑心HR打了一场辩论赛之后,再回头,那群人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周围喧闹的人群也静止了下来。
谢春招还没来得及喷粪,就被他们这么从春季招聘会上丢了出去。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潇洒的头也不回离开现场,大有一种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感觉。
“狗屁的春季招聘会,净把大学生忽悠进去宰,就差割肉卖钱了。”
回到家之后,面对母亲的询问,他也只是摇了摇头就去洗澡了。
在洗头的时候,他却听见大晚上的,家里的大门反复被打开了好几次。
有了白天的经历,他内心顿时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诸如报复、入室抢劫、谋杀,之类的。
他草草地将头发上的水冲完,就围了一条浴巾在腰上。他走出浴室,站在浴室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他母亲的身影。
这时候他的小心脏就更加地扑通扑通直跳了。犹豫了片刻,他张嘴喊道:“妈?”
然后,他就见他们家卧室方向,从门口歪着探出来了一颗头——是他母亲的。
他母亲一脸不耐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干什么?你咋这么快就洗好了,洗干净了吗?一天到晚净在糊,跟你爸一样。”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顿时春光回暖,万物复苏一般。
还没等谢春招缓了一口气,就见他母亲往外走了几步,长长的脖颈悬在空中,他那慈祥的母亲一边数落他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
全身上下都是十分正常的,当然,除了一个能拉的老长,去当单人跳绳的脖子。
看着站在面前的母亲,他浑身汗毛直竖,后知后觉地将身上两点遮了起来。
看着他这副羞涩难言的模样,他妈一脸嫌弃,“你干什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他母亲也只是说说,出来瞄一眼儿子喊她干什么,说完之后还是转身回了卧室,一边走还一边嗤笑谢春招那怂样。
“你身上哪块肉我跟你爸没有看过,就这二两肉有什么稀奇的,拿出来炒菜都不够。”
谢春招放空了大脑,应和道:“……皇后娘娘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