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妈为了生儿子，试了许多偏方。终于如愿生了个儿子。

我到了上学年纪，我妈说：

“你是姐姐，要帮着弟弟，等他一起读。”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奶奶说我挡了我弟的运气，把我的通知书烧了。

毕业以后，我弟酒驾撞人，我妈叫我去替他。

农村最可怕的不是穷，是观念。

我妈嫁给我爸两三年，始终怀不上。

她肚子不争气，说话也漏气。

家里的脏活累活，挑粪喂猪种地，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干。她也累，夜里多少次打我爹出气，我爹小声道：

“你做媳妇儿的，都是该的。”

“爸妈就是想抱孙子，你肚子也是不争气，你怪谁？”

“刘田武，你就是窝囊，嫁给你，我真是……气死我了！”

我妈打着打着，身体不住颤抖，抱着双膝在床角呜咽呜咽。

白天她忙完东头跑西头，可奶奶还是逢人就说：“我家那儿媳妇儿不行嘞。”

别人都夸她家有福，娶了个能干的婆娘回来。我奶奶眼睛一瞪，翻了个白眼，撇嘴道：

“会干活有什么用，肚子争气才是大事嘞。”

我妈每天干完活回来还要做饭，就算如此，我奶奶也要找她的茬。说她盐放多了，油放多了……

说着说着直接拿筷子敲她的头，我爷爷就拿扫把打她的腿。

她嘴唇都咬出血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蹲在桌子旁边用手护着头。我爸习惯性挠头，也不说话，端着饭碗便去院子吃。

时间一久，我妈的心始终有块大石头压着，最怕哪家又生了个儿子。

我妈一直怀不上，我奶奶和爷爷一直怂恿我爸离婚。

我爸人老实，卖鸡蛋给别人哪怕是多收半分也要退回去。但是愚孝，爹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妈怀不上孩子，延续不了刘家的香火，他真的听他爹妈的话要将我妈赶走。那时候他们没有领结婚证，只是随便摆了几桌饭也就算是礼成了。

可没想到我妈突然怀上了，搞得全家人都紧张起来。

那时候奶奶跑上跑下的伺候也不嫌累，只为等着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子。

从前不舍得让我妈吃的鸡蛋也不让我爸拿去卖了，我奶奶说全给我妈留着补身体。

就连排骨这种东西，我奶也舍得花钱买来给我妈吃。可没想到最后生了个大胖丫头，这差点没把我奶和我爷气死。

全家人没有一个喜欢我，连名字都没有给我取。

我奶奶指着我妈破口大骂，也没让她好好坐月子，直接把她撵到牛棚旁边的小棚子里住。

也是因为这样我妈才落下了月子病，经常腰痛头痛。她还在月子里，我奶奶就让她出去干活，天不黑不许回家。

我白天就在棚子里，饿哭了，我奶奶就会到棚子边骂我几句赔钱货，晚上我妈回来才会喂点奶喝。我妈恨恨看着我，一把一把掐我的手。

我呜呜哭得厉害，她也跟着我哭。

“你为什么不是男孩子，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后来我妈几乎风魔了，只要听到哪有关于什么生子的偏方她都要来，吃过别人生产留下来的胎盘，用过别人的衣服，拜了求子庙……

她觉得好像只要她用力去做了老天就会成全她，她也认为事实也如她所愿了。

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时隔两年，他再次怀上了孩子。

我奶奶怕希望落空，也就不再伺候我妈，但是也不为难她。

终于在冬至那天，我娘生了一天，终于生下了刘家心心念念的儿子了。

奶奶找大师给他娶了个名字，叫刘宇轩。可我呢，家里人都叫我大妹，后来为了上户口，我妈嫌麻烦直接给我上了个刘大妹的名。

自从有了弟弟，爸妈从来没有管过我，记事以后，我不仅要照顾好弟弟，还要跟着一起出去干活。

村里很多和我同龄的都去上学了，唯独我，还在家里干各种杂货。我妈一边喂弟弟吃饭一边说：

“你再等几年，等你弟到年龄了，你就和他一起上，这样你就可以帮着他，你是姐姐，帮助弟弟是应该的。”

我低着头捏着衣角，不停在心里演练那些话：

“妈，可是他们都去读书了……”

我的话刚说就被我妈打断了，她眉毛一横，立马露出狰狞的面目。

“他们是他们，再说你是女孩子，我不让你读书也没人敢说我什么，你要想读书就等着弟弟一起，不然就别读了。”

我怕她真不给我读书，一直哭着说我错了，说我会和弟弟一起读书，以后照顾好弟弟。

她嫌弃地扫了我一眼，“行了，赶紧去把猪草割了。”

我妈叫我到学校附近去割猪草，但是我不想去，我怕看到他们问我为什么还不去上学，可我更怕我妈打我，怕我奶拿竹条抽在我的身上。

我偷偷瞧着学校里面，大家下课在操场上跳皮筋、丢沙包、跳房子……有一个女生好像有所发觉，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

她偷偷来找了我，她是隔壁家的李梅。她问我为什么还不读书，我说我得等我弟弟，她低着头不说话，眼睛转了转。

只叫我等她，便跑回了学校，几分钟后她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这个本子写完了，不用了，先给你看，回家我偷偷教你。”

我有些激动，还没说话嘴里就是一股咸咸的味道。

上课铃响了，她催我快些回家，不要被骂了。

后来，我经常趁着割猪草、还有周末和她一起干活时，让她多教我一些，我也慢慢认识了拼音，开始识字，再到可以拿棍子在路上写字。

我每天盼着弟弟快些长大，新年快些到来。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于是我在本该上一年级的年龄上了学前班，我们那时没有幼儿园的。

我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孩子，他们应该怕我才对，可是我那时性格软弱，总是被一群坏孩子追着欺负，将吃过的泡泡糖粘在我的头发上，我妈边打我的头边把我的头发剪了。

弟弟更是被家里人惯坏了，我说的话他从来不听。

老师每次布置的作业他从来不写，我不帮他写，他就会哭着找我妈说我欺负他，她从来不会听我说的话，所以只要他哭着找我妈，我妈第一时间就是先骂我，再拿竹条使劲打我。

他瞪着我：“你不好好帮我写，我就让我妈打死你。”

之后他的作业都是抄我的，但是不允许我的分数比他的高，会叫我故意写错几个。

就连考试也要让我模仿他的字迹，然后试卷写他的名字，他的试卷写我的名字。

六年级最后一学期的考试，他威胁我说：

“你还是一样帮我考，不然我让我妈不给你读书。”

有一次我使性，没写他的名字，最后他回家说我把他的卷子和我的交换了，让我妈别给我读书，她真的没让我去读。

原来夏天的夜也让人感觉寒冷，我跪在院子里很久，她都没让我去读，后来是刘宇轩需要我帮他考试，才又让我回去读书。

我们镇上的小升初不用考试，只按照最后一学期的成绩来分配，考得好的就分配在尖子班，不好的就在平行班。

为了读书的机会我不得不妥协，最后刘宇轩妥协去了尖子班，而我进的平行班。

那天晚上，奶奶烧了红烧排骨。

“我就说我刘家的大孙子肯定行，小升初就进了尖子班，以后也要进重点高中，将来要上重点大学嘞。”

“这红烧肉专门给你烧的，多吃点。”

弟弟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油渍从嘴角流出来，我看着咽了咽口水。

我妈笑着说：“这孩子从小成绩就好。”

我爷爷翘着二郎腿，吐了一口长长的烟，“看来以后我们刘家是要出高材生咯。”

我爸坐在旁边喝酒，摸着弟弟的肩膀：“还不能骄傲。”

我就像个小丑在角落里窥探他们的幸福，颤颤巍巍端着个碗在饭桌上准备找个位置坐下，我妈啧啧两声，斜着眼看我。

我奶奶把位置挪了挪，这下彻底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奶奶紧皱眉头，“谁叫你上桌了？一点出息没有，滚去灶房吃。”

我不敢说话，也没人会为我说话。我坐在灶房里的小板凳上，借着灶里还有一点没有燃尽的柴火发出的光亮。

我揉了揉眼睛，碗里的光米饭，咸的，我一粒一粒全部吃干净了。过了半会儿，我妈喊我去洗碗。

刚走到桌子面前，我妈的食指狠狠戳我的脑门。“你耳朵聋了？！叫你半天没反应。”

刚开学，刘宇轩就开始高烧不断。把我也叫回了家，看了几天医生都没有用。

我奶奶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道姑，在家里乱七八糟搞一通，烧了很多符纸。

道姑意味深长扫了我一眼，对我妈说：“这是你大女儿？”我妈应声嗯，我奶奶神色严肃，“是不是这个赔钱货搞的鬼？”

道姑摇了摇头，你大女儿与你小儿子犯冲，只怕日后都要压着你儿子一头。我死死攥紧拳头，冲上去推了道姑一把，“你就是骗人的，我根本不会害我弟弟。”

我妈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奶奶问要怎么办，道姑说只要别让我住家里就行。

我奶奶二话不说，叫我妈一起，把我的东西全都丢了出来。

我妈指着牛棚：“以后牛棚就是你的房间，你要是敢踏进这个家里一步，别说读书了，不把你打死也把你打残。”“听到没有！”

牛棚哪里是住人的地方，里面堆满了杂草和柴火。

我爸和爷爷刚好干活回来，我爬到他面前，哭着求他：

“爸，你和我妈说，让她别让我住牛棚，好不好？”

我爸一脸疑惑，我奶奶将他拉过去，说我克弟弟，住外面最好。

我求他，他左右为难，又看了我奶奶一眼，“你就听你奶奶的吧，她老了，别气着她。”

我妈见我不想住，找来我的一本书在我面前咔擦撕掉。

“你住不住！？”

我只好跪着妥协，将那个废弃的牛棚收拾出来一块可以让我睡觉的地方，直到我的东西全部都放进去他们才罢休。

我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找来了几块铁皮，给我隔出来睡觉的地方。“你别怪你妈，她也是担心你弟。”

我没说话，明明我也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