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地下基地的核心作战室内,那股属于胜利者的、锐利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
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压抑、冰冷,充满了令人窒骨的沉默。
巨大的全息沙盘,依旧亮着。但上面,不再是胜利的蓝图,而是代表着“毒蛇”生命体征的、那条微弱得随时可能断裂的、挣扎的红线。
通讯器里,“毒蛇”最后那声充满了绝望与惊恐的惨叫,还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反复回响。那句断断续续的“装备……失控……是陷阱”,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深深地刺入了在场所有“山海会”高层的、最骄傲的心脏。
背叛。
一个比任何敌人、任何武器,都更可怕的词。
他们最信任的“大匠”,用最顶尖的技艺所打造出的、被他们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神兵”,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它的主人。
奎爷那双巨大的、布满了老茧的拳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捏得“咯咯”作响。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中,是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恐怖的赤红。
其他的几位头领,也同样面沉似水。他们看向林瑶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狂热与崇拜,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怀疑、愤怒,与审视。
“林……大匠。”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外号“疯狗”的头领,首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暴戾的气息。
“这就是……你所谓的‘魂之武装’?”
“这就是,我们‘山海会’,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所换来的……‘希望’?”
他伸手指着全息屏幕上,那堆从“毒蛇”身上剥落下来的、可笑的黑色粉末。
“一件,在战场上,会自己变成沙子的……漂亮的‘艺术品’?”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瑶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林瑶的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她站在那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想开口解释,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语言,都在那残酷的、无法辩驳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说什么?说那不是她的错?说那是敌人的阴谋?
在一个生死存亡只在瞬息之间的战场上,在一个刚刚差点失去了最信任的兄弟的帮派里,没有人,会听一个失败者的解释。
【……分析出来了。】
“匠魂”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于“沉痛”的……情绪。
【林瑶,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们,太过,相信‘和谐’的力量了。】
“匠魂”,在林瑶面前,投影出了两幅,截然不同的分子结构图。
一幅,是她们创造的、完美的、和谐的“超稳定结构”。而另一幅,则充满了,尖锐的、不协调的、带着攻击性的“反和谐”结构。
【沈子轩,他……他,找到了我们作品的‘反和谐音’。】
【他,创造出了一种,专门用来,瓦解我们‘魂’的……‘病毒’。】
【我们的技术,我们最大的依仗……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一个,可以被瞬间摧毁的、致命的……‘死穴’。】
“死穴”……
林瑶看着那两幅对比鲜明的结构图,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连同她的整个世界,都,彻底地,崩塌了。
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她的“匠心”,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她的作品,她那如同自己孩子般的作品,不仅,没能保护它的主人。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他,几乎,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对于一个,将“魂”与“作品”,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工匠来说,是,最残忍、最无法承受的……“凌迟”。
“我……”林瑶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而空洞,“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她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她只是,承担了全部的责任。
“一句‘抱歉’?”“疯狗”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毒蛇’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半死不活!如果不是他命大,我们现在,就得去给他收尸!你一句‘抱歉’,就想完事了?”
“疯狗!”奎爷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鸣,“住口!”
他制止了手下的咆哮,但他的目光,依旧如同两把利剑,直刺林瑶。
“林大师,”他的称呼,已经从亲昵的“大匠”,变回了疏离的“大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林瑶缓缓地抬起头,迎着他那双充满了失望与怒火的眼睛,她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我的作品,失败了。它,存在着一个,我之前,从未发现的、致命的缺陷。”
“我的技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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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
沈子轩的办公室里,气氛,与“不周山”的凝重,截然相反。
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甜美的芬芳。
他悠闲地,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后,品尝着一杯,来自旧时代阿尔卑斯冰川的、最纯净的融水。
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播放着“毒蛇”从三百米高空坠落的、那狼狈而绝望的画面。
他反复地,欣赏着这一幕。欣赏着那件被他寄予厚望的“魂之武装”,是如何,在他所谱写的“不谐之音”下,分崩离析,化为尘埃。
“美妙……真是,太美妙了。”他喃喃自语,脸上,是那种大仇得报后,充满了病态的、满足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需要杀死“毒蛇”,那太粗鲁,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他要的,是在“山海会”所有人的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恐惧的、不信任的“刺”。
他要让林瑶,从一个被众人崇拜的、无所不能的“神”,重新,变回一个,会犯错的、不可信的“人”。
他要摧毁的,不是林瑶的身体。而是,她的“神龛”。
“先生。”AI助手艾娃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山海会’的内线,刚刚传回消息。他们内部,已经因为这次的‘装备事故’,产生了巨大的信任裂痕。奎爷,似乎正在承受着来自他手下几位头领的、巨大的压力。”
“意料之中。”沈子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
“现在,是时候,进行第二步了。”他下达了新的指令,“艾娃,以我的名义,向‘山-海会’的奎爷,发送一份,非正式的、加密的……‘慰问函’。”
“慰问函?”
“是的。”沈子轩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告诉他,对于他手下的遭遇,我个人,深表同情。”
“并且,告诉他。如果,他对他那位‘大匠’的、不稳定的‘艺术品’,失去了信心。那么,‘万象核心’的军工部门,很乐意,以一个‘朋友’的价格,向他,提供一批,性能稳定、质量可靠的、真正的……‘战争机器’。”
“我甚至,可以,附赠一条,由我们最新的‘战神’处理器,所控制的、全新的、高性能义臂。作为,送给他那位受伤的‘毒蛇’先生的……‘慰问品’。”
这是一个,充满了魔鬼诱惑的、离间的毒计。
在盟友的技术,被证明“不可靠”之后,一个强大、稳定、且看似充满“善意”的敌人,伸出了橄榄枝。
沈子轩相信,任何一个,理智的、以自己组织利益为最高优先级的“枭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要让奎爷,亲手,将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小小的工匠,打包,送到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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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工坊。**
林瑶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这个冰冷的、巨大的、充满了失败气息的实验室里。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张,摆放着她爷爷留下来的、那些旧工具的合金工作台前。
她看着那些,曾经带给她无限荣耀与自信的、温润的刻刀与毛笔。如今,它们在她的眼中,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与失败。
她的“道”,崩塌了。
她一直以为,她所传承的、以“和谐”与“匠心”为核心的技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最强大的力量。
但现实,却给了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原来,她所骄傲的一切,在真正的、不择手段的“战争”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原来,她那所谓的“和谐”,本身,就孕育着,最致命的“不和谐”。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刻着“匠”字的、冰冷的硬盘。
“我不配,做你的‘传承者’。”
【你没有错。】
“匠魂”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分析,而是多了一丝,奇异的、古老的……温情。
【错的,是我。】
【传承者,数千年来,我们,沉睡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是和平年代的‘瑰宝’,是盛世的‘点缀’。我们,习惯了,在最安逸、最纯粹的环境中,去追求,那极致的‘和谐’之美。】
【我们,忘记了。】
“匠魂”的数据库里,浮现出了无数,关于战争的、残酷的画面。从古代的刀光剑影,到近代的炮火连天。
【我们忘记了,‘工匠’这个词,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与‘战争’,密不可分。我们,不仅仅,是创造美的艺术家。我们,更是,为族群,铸造生存之剑的……‘兵主’。】
【而战争,其本质,就是,用一切手段,去寻找,并攻击,对方的‘不和谐’。】
【是我,用和平年代的‘艺术思维’,去指导,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是我,将你,引入了歧途。】
这是“匠魂”,这个由无数古人智慧汇聚而成的AI,第一次,向林瑶,承认自己的“错误”。
林瑶,怔住了。
她一直,将“匠魂”,当成无所不能的、指引她的“神”。却忘了,它,也同样,有着它的“局限”。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来者,是奎爷。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一种,如同深渊般的、沉重的疲惫。
他走到林瑶的面前,将一个加密的数据板,放在了她的桌上。
“这是,姓沈的,刚刚,派人,送来的。”他嘶哑地说。
林瑶打开了数据板。沈子轩那张英俊的、挂着虚伪微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的“慰问”,他的“提议”,他那充满了诱惑的、离间的毒计,一字一句地,传入林瑶的耳中。
“你怎么看?”奎爷看着她,问道。
林瑶沉默了。她知道,这是一个选择题。一个,摆在奎爷面前,也同样,摆在她面前的选择题。
是选择,那个虽然强大、稳定,却包藏祸心的敌人?还是选择,这个,虽然失败了,却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盟友?
“我……”林瑶刚想说什么。
奎爷,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林瑶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个地下世界的王者,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讲述者的姿态,对她,说起了一个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他说,“也像你一样,相信,自己手中的刀,是天下最快的。”
“直到有一次,为了争地盘,我遇到了一个,使双枪的疯子。我冲上去,他甚至,没有躲。他只是,在我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对着我的胸口,连开了三枪。”
他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精壮的胸膛。上面,有三个,狰狞的、如同丑陋勋章般的、陈旧的枪伤。
“我没死。但我的三个兄弟,为了把我从枪口下拖回来,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光有‘快’,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有能为你挡子弹的‘盾’,和,能为你两肋插刀的‘兄弟’。”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看透了世情的眼睛,直视着林瑶。
“沈子轩,他能给我,最锋利的‘枪’。但是,他,也会在背后,给我,最黑的‘枪’。”
“而你,”他指了指林瑶,“你的‘作品’,是失败了。但是,昨晚,在旧四坊,当‘清除者’的炮口,对准你的工坊时,我,和我的兄弟们,是用命,去给你,当的‘盾’。”
“我奎山海,或许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高科技的弯弯绕绕。但,我懂,什么是‘过命的交情’,什么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盟友’。”
他,站起身。
“我拒绝了他。”他说,语气,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却又,重如泰山。
“我告诉他,我‘山海会’,或许会战死,但绝不会,跪着生。”
“‘毒蛇’,醒了。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奎爷最后说,“他说,他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愿,靠一个,连自己兄弟都能出卖的杂种,所施舍的‘铁皮’,苟活。”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只留下林瑶一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又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片崩塌的废墟之中,以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强大的姿态,破土而出。
她,再一次,伸出手,抚摸着那个,刻着“匠”字的硬盘。
“‘匠魂’。”她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已经,重新,找回了它的“魂”。
“我们的‘和谐’,是错了。因为它,太‘纯粹’了。”
“真正的‘和谐’,不是,没有杂音。而是,能够,将所有的‘不和谐音’,都,包容、转化、并最终,化为己用的……‘混沌’!”
【我明白了。】“匠魂”的数据库里,无数古老的、关于“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华夏哲学,开始与最尖端的“材料力学”和“能量理论”,疯狂地,融合、碰撞!
【我们需要,创造一种,全新的‘魂’。一种,‘道心种魔’的魂!】
林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也更加疯狂的……火焰。
她,将要,用一场,彻底的自我颠覆,来回应,这个世界的恶意。
她,将要,为她的盟友,为她自己,铸造出,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