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核心”的官方新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林瑶本已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沈子轩。
那个男人，再一次，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前方。他不仅仅是在围堵、在绞杀，他更是在布局，在引诱。他预判了她的所有行动，然后，在她选择的、最重要的决战战场上，升起了属于他自己的、代表着“万象核心”的、那面无所不能的旗帜。
【他污染了战场。】
“匠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棘手”的意味。
【“天穹剧院”的整套后台系统，包括灯光、音响、全息投影、甚至网络信号，都将在今晚，被并入‘万象核心’的中央控制系统。他们称之为‘技术升级’，实际上，是‘完全接管’。】
“他想干什么？”林瑶的声音，冰冷如霜。
【他想……‘夺舍’。】
“匠魂”在林瑶的面前，投影出了一套复杂的、关于今晚音乐会的技术方案分析图。
【第一，他会干扰。他可以在霓音小姐演奏的最高潮，通过网络，向‘羽梦’的‘缪斯’处理器，发送大量垃圾数据流，造成其过载、死机，让那对翅膀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一堆不会发光的、可笑的塑料。】
【第二，也是可能性更大的一种，是‘劫持’。】
“匠魂”的推演，让林瑶遍体生寒。
【他会破解‘漆魂’义指与‘羽梦’之间的通讯协议。然后，他会切断霓音小姐的信号，用他自己的信号，取而代之。他会让那对翅膀，在全城观众的面前，绽放出……‘万象核心’的巨大Logo，或者，变成一堆充满了恶俗广告的、闪烁的霓虹灯牌。】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你的作品失败。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地、残忍地，‘羞辱’你的作品，‘玷污’你的艺术。他要将你的‘神作’，变成一个证明‘万象核心’无所不能、可以肆意玩弄一切的、最滑稽的战利品。】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恶毒到了极致，却又让她无法回避的阳谋。
去，还是不去？
如果现在退缩，通知霓音取消使用“羽梦”，那么，就等于不战而败。沈子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一半。她林瑶，和她的“漆魂”，将成为整个新长安上流社会的一个笑柄——那个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的、所谓的天才工匠。
可如果要去，那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将亲手，把自己的心血之作，送上对方早已准备好的断头台。
林瑶的个人终端，在此时响起。是奎爷。
“林大师！”奎爷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妈的！那个姓沈的小白脸，玩到老子盟友的头上了！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让‘天穹剧院’方圆五里之内，所有的地下电缆，都‘因为线路老化’而发生‘意外’！我让他今晚，连个灯都点不亮！”
这是来自地下世界的、最直接、也最粗暴的支持。
林瑶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但她，却摇了摇头。
“不，奎爷。谢谢你。”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如果这么做了，就正中他的下怀了。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说我因为怯战，而恶意破坏演出。而且……这场音乐会，是霓音的梦想，我不能毁了它。”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那个杂种……”
“奎爷，”林瑶打断了他，她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倔强的、如同在刀锋上绽放的微笑，“你见过的，我的作品，是有‘灵魂’的。”
“真正的‘魂’，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数据和代码所操控的。”
挂断通讯，林瑶的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做出了决定。
她要去。
她要走进那个为她而设的、华丽的狩猎场。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沈子轩，告诉“万象核心”，告诉这个世界——
属于工匠的骄傲，绝不低头。
新长安，“天穹剧院”。
这里是这座钢铁都市的艺术心脏，一座如同漂浮在云端之上的、由纯白色的记忆材料和通透的穹顶构成的、梦幻般的建筑。
今晚，这里星光熠熠。新长安所有的名流、政要、艺术家，都盛装出席。他们来此，是为了见证一位天才演奏家的回归，也是为了亲眼目睹，那件在网络上掀起滔天巨浪的“漆魂”义指，究竟有何等魔力。
当然，他们也被“万象核心”那铺天盖地的宣传所吸引——一场前所未有的、由顶尖科技与古典艺术相结合的“沉浸式”感官盛宴。
后台，是一片紧张而有序的繁忙景象。
林瑶背着那个巨大的、装载着“羽梦”的箱子，行走在这条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走廊上，感觉自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来自上个世纪的旅人。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属于“万象核心”的技术人员，投向她的、那种充满了优越感和怜悯的目光。他们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可怜的囚犯。
她找到了霓音的专属休息室。
推开门，霓音正在化妆。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如同月光织就的演出长裙，神情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演出的兴奋与期待。
“瑶！你来啦！”霓音看到她，高兴地站了起来，“快！把你的新宝贝给我看看！还有，你看到外面的宣传了吗？‘万象核心’真是太棒了，他们说，今晚会有上千只全息光蝶，随着我的音乐飞舞呢！”
林瑶看着她那双纯粹的、为艺术而闪光的眼睛，心中微微一痛。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羽梦”的箱子，放在地上，打开。
当那对流光内蕴、仿佛在呼吸的翅膀，出现在霓音面前时，这位见惯了华丽舞台效果的艺术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这……这是……”她被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所彻底震撼了。
“它叫，‘羽梦’。”林瑶轻声说。
然后，她将沈子轩的阴谋，那个关于“劫持”和“羞辱”的、最坏的可能性，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霓音。
霓音脸上的兴奋和喜悦，一点点地褪去，转为了震惊，然后，是冰冷的、被冒犯的愤怒。
“他……怎么敢！”霓音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怎么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亵渎艺术！来侮辱你！”
作为一个顶级的艺术家，她比任何人都懂，一件作品，对于它的创造者来说，意味着什么。沈子轩要做的，无异于当着母亲的面，杀死她的孩子。
“瑶，我们不演了！”霓音立刻做出了决定，眼神无比坚定，“我这就去宣布，演出取消！我绝不会，让你的心血，成为他们炫耀权力的牺牲品！”
“不。”林瑶却按住了她，“不能取消。”
她看着霓音，认真地说：“这是你的舞台，是你等了太久的、向世界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不能因为我，而放弃。”
“可是……”
“没有可是。”林瑶的眼神，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以为，他控制了网络，就控制了一切。他以为，他的技术，可以玩弄、可以定义我的作品。今晚，我们两个，就要联手，给他这个自大的‘神’，好好地，上一课。”
霓音看着林瑶那双倔强的眼睛，她心中的犹豫，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艺术家的、惺惺相惜的、无畏的战意。
“好！”她重重地点头，“你说，怎么做！今晚，我这双手，我的音乐，都属于你！”
两个女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时间不多了。”林瑶立刻对“匠魂”下令，“我们需要一个，能绕开他所有防御的、全新的通讯方案。”
【在‘万象核心’的‘天穹’系统完全覆盖下，任何常规的无线电通讯，都将被拦截和破解。我们无法在网络层面，与他们抗衡。】“匠魂”迅速分析道，【我们必须，回归最原始的、也是最无法被破解的通讯方式。】
“是什么？”
【光。】
“光？”
【是的。】“匠魂”的方案，大胆而疯狂，【我们将对‘漆魂’义指，和‘羽梦’的处理器，进行紧急的、物理层面的改造。】
【我们将利用‘漆魂’义指内部的能量核心，让它前端的一颗定位晶片，变成一个高频的光信号发射器。它所发射的光，频率在可见光之外，肉眼无法察觉，但其中，将携带霓音小姐演奏的所有情感与数据。】
【同时，我们改造‘羽梦’。我们将它翅膀顶端的、数千颗光子晶体中的一颗，重新定义为一个高灵敏度的光信号接收器。】
【如此一来，它们之间的通讯，将不再通过‘天穹’那被污染的网络。而是通过一道，只有它们彼此才能‘看’见的、独一无二的……‘心光’。】
【这道光，是直接的，是物理的。只要它们彼此之间，没有被物体完全阻隔，那么，这道连接，就是绝对的、无法被入侵、也无法被干扰的！】
林瑶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何等天才，何等疯狂，何等充满了诗意的解决方案！
用一道“心光”，去对抗一个庞大的、冰冷的网络帝国！
“动手！”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时间，只剩下最后的三十分钟。
林瑶打开了她的工具箱，那里面，是她最信赖的、如同她手指延伸般的工具。
她首先对那只黑金相间的“漆魂”义指，进行了“微创手术”。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指尖的一个暗藏的接口，用一根细如发丝的、带有微电流的探针，重新编写了那颗定位晶片的核心指令。
紧接着，她又打开了“羽梦”那巨大的箱子，对它那颗“缪斯”处理器，进行了更加复杂的改造。她需要重写底层的接收逻辑，并重新校准那颗被选为“眼睛”的光子晶体的接收频率。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关系到今晚这场战争的成败。
休息室的门外，传来了舞台监督的催促声。
“霓音小姐，还有十分钟，请准备！”
霓音紧张地看着林瑶，手心满是汗水。
林瑶没有理会，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飞速流动的数据，和指尖那细微到极致的操作。
“五分钟！”
“好了！”
在最后一秒，林瑶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改造。她将“漆魂”义指，重新戴在霓音的手上。将那对巨大而轻盈的“羽梦”，固定在了她的背后。
“记住，”林瑶看着霓音，无比郑重地叮嘱道，“从现在起，它们之间，靠光连接。演出时，无论你的动作如何变化，一定要保证，你的指尖，与你身后的翅虹，大致处于一条直线上，不能有遮挡。”
“你的手指，就是指挥棒。你指尖发出的光，就是它们唯一的、灵魂的连接。”
霓音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刻在了心里。
“霓音小姐，该您上场了。”
舞台的入口处，巨大的幕布，已经缓缓拉开。
门外，是如同星海般璀璨的观众席，和如同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霓音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林瑶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信任和决心的、灿烂的微笑。
然后，她转身，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圣洁的女武神，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属于她的，也属于她们的，最终的舞台。
“天穹剧院”，顶层的VIP监控室内。
沈子轩正优雅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端着一杯红酒，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那数十块高清屏幕。
每一块屏幕，都显示着剧院内不同的角落。而最中央的那块，正清晰地，对准了即将登场的霓音。
“一切准备就绪了吗？”他问身旁的AI助手。
“是的，先生。”艾娃回答，“‘天穹’系统已完全接管剧院网络。我们已经锁定了那对‘羽-梦’义体的通讯频率。随时可以，对其进行数据劫持。”
“很好。”沈子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看着屏幕中，那个缓缓走向舞台中央的、美丽的演奏家，和他背后那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尚未被激活的翅膀，眼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的快感。
“一个愚蠢的、只会埋头做东西的工匠……”他轻轻地摇晃着杯中的红酒，喃喃自语，“真以为，靠一点所谓的‘灵感’和‘匠心’，就能挑战‘万象核心’建立起来的、绝对的科技秩序吗？”
“今晚，我就要让你，和所有对这个秩序抱有幻想的人，都好好地看清楚。”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们那点可怜的‘灵魂’，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他将一个红色的、虚拟的按钮，调到了自己手边。
只要他按下。
那对翅“羽梦”，就将从一件艺术品，变成一个，永远无法被洗刷的、天大的笑话。
他，已经等不及，要欣赏林瑶在看到那一幕时，脸上那绝望的、崩溃的表情了。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
在这场游戏中，林瑶，已经用一种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地，更改了规则。
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
全场，一片寂静。
一束追光，打在了霓音的身上。
决战的第一个音符，即将在她的指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