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这种东西太过多余了,不知道神灵为什么要创造出这种易碎的东西。
白湛梦这样想着,暮色将顷,晚风从世界的尽头吹来,扬起白湛梦的衣摆,长发,还有她脚下即将熄灭的火焰。
赤红的蔷薇花瓣像是寻找爱人的蝴蝶,与火星在天地之间飞舞,迷乱了白湛梦的视线。
在白湛梦看不清的前方,那个男人已经发不出声音,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像是朔方得积雪,插在他胸膛的长剑在夕阳下反射出好看的颜色。
那风吹得更烈了。白湛梦从未如此寒冷,等到花瓣大半散去,她看着那人的尸体,抽了抽鼻子,随即恢复正常,脸上的冰霜好像千万年没有化过。
谁都会死,这不过是世间最平常的事……
童年时,白湛梦从故事书里读到过这样的故事。这个世界有个很善良的神明,他会拯救那些陷入绝望的人,并为他们实现愿望。那时的白湛梦还很年幼,只有七岁,是北方边镇延边的一位军官的独女。
北方边镇不同于京城紫阳城,这里没有盛丽的牡丹,也没有金碧辉煌的楼阁,有的只是灰扑扑的民居,森严的军营,高得好像能遮住太阳的城墙。在延边城里,少有从南边来的行脚商,拨浪鼓似的小玩意儿比蠕蠕人还要少见。
好吧,其实蠕蠕人对于边镇出身的人家来说就像春天的花,冬天的雪那样常见。
说起雪,眼前的自己和这个男人不就是在那场雪中遇到的吗?
在白湛梦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外奔波,因为谁也不知道蠕蠕人什么时候会侵扰边境。幼年丧母的白湛梦和自己的父亲也是聚少离多,身为军官的独女,白湛梦是幸运的,但说不上幸福。得益于父亲每次出征归来总是会给她讲故事,在同龄的孩子们还只能满街乱跑时,听过很多故事的白湛梦儿时的乐趣就是看书和给人讲故事。
“且说北蛮大汗围城不攻,只是找臧将军要酒,那臧将军哪肯啊,就送了壶尿给他……”那天雪纷纷而下,白湛梦和一帮小伙伴聚在胡同里,一群孩子嚼着零嘴,围在白湛梦身边听她讲故事。
“然后呢,蛮子的大汗喝了吗?”
“那北蛮大汗在北边也没有吃过啥好东西啊,收到那坛尿,就偷偷藏起来,不给别人喝,结果就自己偷偷尝了一口……”
“喝了!”
沉迷于故事的孩子们惊奇地大叫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衣装的男人正在向他们走来。
“你就是白湛梦?”
男人在孩子们围成的圈子前停步,伸手掸了掸身上的雪。蹲在地上的白湛梦抬头看向男人,男人的身躯被看起来就很名贵的黑色大氅包裹,往上是白皙修长的脖颈,光滑洁白的下巴,布满刀削般冷峻线条却显得俊美的面庞。
男人迎上白湛梦的眼神,剑眉扬起,眼眸里却有一抹浓郁的悲伤。男人打量起白湛梦。
白湛梦被看得心头一慌,移开了视线。
这就是所谓的“公子世无双”吗?
白湛梦宣布故事会解散,其余孩童都跑开了,一些跟白湛梦关系很好的躲在不远处墙边注视着二人。
“我是白湛梦,你找我,啊不公子找我什么事?”
听见白湛梦的话,男人低头回忆自己来这的目的,眼眸里的悲伤忽地淡了许多。
“噢,对了,你爹死了。”男人孩子似的露出一副终于想起来了的表情。
“你爹才死了呢!”
看着气的鼓起腮帮子的白湛梦,男人蹲下来,大氅的下摆被地上的泥雪染成了棕色。
“噗。”男人在白湛梦鼓起的小脸上戳了一下。
“你干什么!”
“你这小家伙还挺可爱的嘛。”男人大笑起来。
许多年后,就连白湛梦也衰老到腰都挺不直,站在男人的墓前,回想起这天的白湛梦还是会一脚把男人的墓碑踢翻。
“我受你父亲的托付,来领养你。”
“我爹呢?”
“他所在的部队在与蠕蠕大汗的交战中战败,他殿后,临行前把我托付给你。”男人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城门的方向,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随着男人掏出父亲的信物,白湛梦看见那把据称是祖传的华丽匕首。
“嘉熙六年,卫赠白六喜。”白湛梦抚摸着刀鞘上的文字,年幼的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要永远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了,就像去年离开的卖玩具的行商,上个月以来就没回家的猫一样,不会在出现在自己的未来了。
“他对我说的话跟他爹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男人抚摸着白湛梦的头,不再是开始那副随意样子。“不要太伤心哦,他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旅人,有的人称我为卫无迹。”
男人起身,像是被立起来的墓碑那样站得笔直。
北风骤起,扬起男人披散的长发。男人的乌发在风中凌乱飘扬,融化了落在上面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