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人

老式唱机的托盘转动着,唱针划过黑胶唱片,传出略带失真的歌声。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齐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来。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映照在胡桃木地板上,晕染出深沉且柔和的色泽。

在光影的衬托下,一滩猩红的血迹也格外扎眼。

李和泽低垂着头,斜靠在椅子扶手上熟睡,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慢慢苏醒。

“这个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先是瞥见散落在地上的几段麻绳,继而抬起头,看向前方。

啪!

意识瞬间恢复清醒,李和泽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也在无意识间滑落。

“我一定还在做梦!”这是李和泽的第一个反应。

模糊的记忆里,他与几名朋友喝得酩酊大醉,此刻应该躺在家中的床上酣睡。

现实却是,他正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墙面被漆成了柔和的白色,两张博古架分立房间两侧,拥着带抽屉的红木写字台。

琉璃台灯、水银镜、西式座钟……

摆件全都透着浓重的年代感,却丝毫不显陈旧,绝对不属于他所生活的年代。

尤其是正播放着百乐门风格乐曲的老式唱片机。

李和泽对于这些老物件有着十足的兴趣,若是在平日,定会一件件地仔细端详。

可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了。

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摆在眼前。

“要么是我还在做梦,要么是我穿越了……”

“并且原主在我穿越前……”

“杀死了一个人。”

简单的分析过后,李和泽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时,在他正前方的地板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死者穿着剪裁考究的咖啡色西服,前胸被利刃豁开,内脏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凶器似乎就是刚才从自己手中脱落的匕首。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脸上的表情。

在如此凄惨的死状下,他的嘴角却以扭曲的弧度向上扬着,眉毛高高挑起,眼睛空洞无神,凝固成近乎病态的笑容。

“他在笑什么?”

李和泽看得心里发怵,若不是他在穿越前曾担任警局的心理顾问,也亲历过几次凶案现场,恐怕早就被吓得昏了过去。

即便如此,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杀人了。

虽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法律是怎么样的,但杀人的下场,恐怕在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会太好。

更糟糕的是,李和泽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对于眼下的状况一无所知。

“冷静……冷静……”他反复默念,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

目光落在椅子边散落的麻绳,看来在自己穿越前,原主曾被绑在椅子上。

是绑架?

死者绑架了原主,然后原主挣脱后出于自卫杀了他?

想到这种可能性,李和泽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毕竟出于自卫杀人和蓄意谋杀有着本质的区别。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我在哪,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李和泽强迫自己思考,视线在房间内快速搜寻可能的线索。

很快,他盯上了那张红木写字台,快步上前。

桌面上放着一份崭新的报纸。

《长定晚报》,最醒目的头版位置上刊登着一则新闻:巡捕房捣毁观音教临时窝点,抓获邪教徒四十三人。

比起新闻内容本身,更值得关注的是报纸自右向左的排版方式,以及配图中灰白色调、风格明显属于旧时代的洋楼建筑。

再结合房间内的其他陈设,可以大致判断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类似于民国时期的世界,从时间以及室温来看,位于这个世界北方的长定市。

除此之外,报纸旁还摊开着一本笔记,是日记。

抬头处用蓝黑色墨水写着一个名字——陆长寿。

“这是我的名字,还是死者的?”

李和泽思考着,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水银镜。

噔噔噔……

他被惊得连退数步,险些绊倒在椅子上,本能地想要与水银镜、尸体拉开距离。

在镜子中,他看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样貌。

五官立体,轮廓深邃,身着咖啡色的西装,梳着侧背的油头。

只是……

这样的衣着,乃至容貌。

竟与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和泽直愣愣地看着镜子,不知不觉间,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很显然,原主经历了一个极端诡异的特殊事件。

与原主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绑架了他,然后原主挣脱束缚后出于自卫杀死了对方?

原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更为棘手的是,由于自己与尸体的的样貌一致,出于自卫杀人的解释,也说不通了。

现在有两个“陆长寿”,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是对其身份背景一无所知的自己……

一旦巡捕房的人看到,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绝对不会认为陆长寿是活着的自己,而不是地上的尸体。

“不行,得将这具尸体处理干净。”

“只要它消失,其他问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李和泽深吸一口气,走到老式唱机旁,转动开关。

唱臂缓缓抬起,歌声戛然而止,房间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具尸体。

砰砰砰!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骤然响起,书房门半敞着,声音清晰地从更外间的大门传来。

李和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该死,怎么偏挑这个时间来。”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要不……假装没人在家?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门外低沉、带着焦急的男声已然响起:

“快开门,我知道你在!”

我……

该死!

李和泽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痛感让思维清晰了许多。

“我现在就是陆长寿,只要小心应对,没人能看出异常。况且,门外的人说不定很容易打发走。先应付过去,回头再处理尸体。”

李和泽迅速脱下血迹斑斑的外套,搭在椅背,快步走出书房,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扫了眼洋楼内的结构,他正身处于一栋双层洋楼之中,书房位于一层,左侧紧挨着的便是洗漱室。

李和泽快步走了进去,拧开水龙头,用水疯狂冲洗身上沾的血污。

凝固的血污很难清洗干净,他只得抓起肥皂一遍遍地搓洗。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门外的拍打声愈显焦躁,节奏越来越快。

李和泽草草擦干水渍,双手揉乱头发,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深色风衣的中年男人,眉眼紧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长寿,怎么搞的,这么久才开门?”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

“抱歉,刚刚睡着了,没有听到。”李和泽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稳。

话音未落,中年男人锐利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李和泽的手腕。

李和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陡然紧缩。

坏了!

衬衫袖口上,赫然残留着一小块未被洗掉的血迹。

空气凝固了几秒,中年男人沉默地盯着血迹,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一个富家少爷,不去风月场,不去戏园子,偏偏沉迷于杀羊……”

杀羊?

李和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将血迹误认为是羊血。

这样也行?

原主居然还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荒谬感油然而生,但悬着的心却也因此落回一半。

“下次杀羊,记得给我清洗干净!”中年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舅舅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就是最看不上你那些古怪的爱好,才迟迟不敢把商会产业交到你手上。”

“一定,一定。”

李和泽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暗自盘算要如何将自己的这位“舅舅”打发走。

就在这时,穿堂风自门外吹入,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

身后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响,书房的门竟被带开了。

李和泽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该死,我明明记得将门关好了啊……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迈开步子,就要直接踏入屋中。

李和泽立刻侧身挡在门前,脸上硬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容:

“家里乱得很,舅舅您还是下次再来坐坐吧!”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我不是来做客的!刚一路紧赶慢赶,这会儿就想借你家洗漱室方便一下,憋死我了!”

李和泽心里更着急了,通往洗漱室的路,必定会经过刚刚那间书房。

而此时门被风带来了,只要对方往里一瞟……

李和泽再次横跨一步拦在中年男人面前:

“那个……您更不能进去了。”

“为什么?”中年男人瞪了李和泽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因为……因为……”

李和泽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神神叨叨的!”中年男人脸上的不满愈发明显。

情急之下,李和泽想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脱口而出:

“因为我家的抽水马桶坏了。”

“我只是放个水!马桶坏了又不碍事!”

中年男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和泽,

“莫非你这孩子终于开窍了,在家里藏了个女人?不想让舅舅看见?”

李和泽尴尬笑了笑。

心想,家里哪有藏着什么女人啊,死人倒是有一个。

还和你“外甥”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怕不怕?

眼见舅舅不管不顾就要往里硬闯,一个念头在李和泽脑中闪现。

跑!

立刻冲出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几乎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中年男人也正好侧身挤过他,走到了书房门口。

中年男人只是极其随意地向门内瞥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洗漱室。

“你最近又在研究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随口问道。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李和泽逃跑的念头。

因为背后响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没有惊诧,没有错愕,只有好奇。

李和泽疑惑地回过头,望向中年男人的背影,后者已经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洗漱室。

看见自己外甥的尸体倒在血泊里,是这个反应的?

李和泽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