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觉突然挡在了陈策身前,冷着脸道:
“这里,某说了算!还轮不到你一个干办公事在这发号施令!”
陈策看着对方那握着雁翎刀的右手,已经微微在暗中蓄力。
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笑这一切荒唐的遭遇,还是在笑这眼前人对大宋的愚忠。
“不动这税银,那章指挥使又有何对策?”
章觉摇了摇头:
“税银之事,莫要再提!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即使没有税银,也还会有很多百姓愿意抵挡贼寇的。”
陈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幻想:
“此时的百姓防官府犹胜于贼军,指挥使又该如何说服百姓抵挡贼军呢,难不成只凭一张嘴?!
章指挥使尚喜钱财取之用兵,那轮到百姓就低贱到活该冒死拼命吗?”
章指挥使的眉头瞬间皱如川字,嗤笑一声却没有再继续反驳陈策。
陈策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微妙。
城若未破,自己身份败露后眼前这些人要杀他,城若破了,起义军也要杀他!
自己此时就像棋盘上陷入死地的棋子一般,若是想要盘活棋局,那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
更何况刚才的卦象显示并非全无机会,尽管不可全信,但祸福相倚,只要殊死一搏,结局总归还不是很糟糕......
思及此处,他心中一颤!
突然想起了围棋中的一种特殊情况——打劫!
此“打劫”并非打家劫舍。
在围棋的规则里,当一方打劫提子的时候,另一方并不能马上对其实施提子。
必须要在其他地方走完一步棋后才能对其进行反杀。
而此时,无论与他下棋的是眼前这些制置使的人还是城外的方腊起义军,他们想要对陈策进行绞杀提子,那就必须得先在城门处分出胜负才行,又称——取劫材。
若按这般想的话,他自己便有了一丝逃生的机会。
陈策咬了咬牙,心中暗道:
“好在,该我先落子!”
随即,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身后的税库,眼中满是坚定的异彩。
就如同前世比赛场上的那个准国手陈策一般,只不过这一次赌的却是命!
而刚才被陈策唤来的一众兵卒此时正在议论纷纷,但又碍于自家指挥使没有点头,便全都堵在税库门口左右为难。
“嘿嘿,指挥使,您看这.......”
章觉瞥了一眼问话的兵卒,那兵卒吓得赶忙闭上了嘴巴。
只见他将长刀抱于胸前,目光转向了陈策淡淡开口:
“税银丢失,没人担的起这个责任!陈制使与廉访使也不行,更何况是我等。”
“担责任的前提是你得先活下来!!”
陈策的声调骤然拔高,与之前的怯弱文吏简直判若两人。
他此时已经在赌命了,自是不再惧怕眼前的章觉。
他知道杭州城是守不住的,但他此时又逃不掉,只能尽力试上一试。
本来这大宋的东南便是承平已久,军备薄弱,驻守在两浙路的厢军更是不足一万。
本就不多的厢军还在一个月前的息坑之战中,被两浙路兵马都监蔡遵与副将颜坦葬送了五千军士。
如今整个杭州城的守军加起来怕是都没有三千之数,若是再如此瞻前顾后扭扭捏捏,自己可真就被这些人给害死了。
“若是失败了呢?”
章觉语气稍缓,连看向陈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陈策瞥了其一眼,淡淡的吐出了一句: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章指挥使,我们没有时间了......”
确实,无论动不动这税银,结局都是死亡,与其便宜贼军,倒不如分给百姓,组织起百姓抗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明白的章觉,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年轻人,心中大为震撼。
要知道就连陈制使都不敢打这税银的主意,此人年纪轻轻,竟能跳脱出规矩之外,做出如此有魄力之事,真是让他有些自愧不如。
章觉这般想着,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情愿的挥了挥手。
顿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众兵卒便如狼入羊圈一般猛冲入内!
对于手下这些兵卒的秉性他再了解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公然收受陈策的贿赂,想借此来消弭众兵卒对税库中税银的想法。
但就此时的局势而言,也无甚好方法,总不能守着税库给贼军做嫁衣吧?他想到这里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此时也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顾虑,身死之后哪里还管得了洪水滔天......
这时的章觉突然转过身子,朝着州衙门外走了过去,就连那挺拔的背影都似乎多了些疲倦。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声音悠悠飘来,多了几分释然的惆怅。
陈策捏紧了拳头,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心里继续盘算着到底该如何破局。
很快,一箱箱的税银便开始从税库搬到了州衙院中的空地上。
陈策在此期间也没闲着,他从州衙找到了杭州城的舆图,并对城中的一些重要地点和方位有了大致的了解。
而最让他感到惊喜的是,章觉在此期间派人从吴山脚下的一家烟火作坊里搬来了七八桶的黑火药。
陈策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黑火药,也因此要了两包过来研究,大约有一两公斤左右,想着守城之时或许可以用来保命。
虽然此时的火药威力不大,自己也熟知如何能将其威力变大,可自己也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层面,条件不允许不说也不现实。
但若是在出其不意之下使用,即使威力不大,灼烧以及爆炸产生的响动也是能够造成一些杀伤或者唬住一些人的。
再到后来他又暗自记下了几条水路闸门。
想着若是有机会逃跑的话,自己心里也能有个底。
杭州城依山傍水,水路极为发达。
经过大宋百年的经营与发展,这里更是商贾云集诸业鼎盛。
户籍亦是来到了数十万之巨,其人口之多富庶之状更是堪比京畿之地。
用柳永的《望海潮》来说,便是“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太平时节自是百般皆好,可如今乱象一生,这近百万人口的大城顷刻间便像极了一口巨大的油锅,每个人都在想着要往外跑!
陈策坐在一侧的廊下望着夜空落雪,心绪杂乱。
尽管现在的他用假冒的身份蒙蔽了众人,但他知道这只能是一时,经不起推敲的。
若不是此时的杭州突变,让人无暇细究,陈策还真就骗不了这些古人。
唯一让他有些安心的便是,在城破之前,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是有些怀疑也不会在此时点破。
至于城破之后嘛?他想着若是再侥幸些活了下来,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去东京汴梁好好的看上一看,不然怕是后面就再也看不到了。
如今乱世将起,距离那场神州陆沉的靖康浩劫,满打满算下来也就只有不到七年的时间了。
他必须要提前布置一番,说不定在这场劫难中能另有一番机遇。
其次便是自己应该好好挣些钱,肯定不会再重操旧业做什么医生了,实在是太苦太累了。
反正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后世用品那么多,随便搞搞发明也是不用过分操心的,但是唯一有些担忧的就是金人……
想到这里,他用手轻轻搓了搓脸颊,显得稍微温热了一些后叹息了一声:
“这金人倒是个麻烦……嗯,大宋也是,先不管了,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随即,他起身看向了门外。
那里的动静如今已经趋于平静,想来章觉已经处理干净,他便走了过去。
这时的州衙长街上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形色色且三教九流。
一旁的街道上还躺着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与围观的人群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隔离区域。
尽管他刚才已经见识到了血腥的场面,就连自己也亲自动手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身体做出的抗议反应。
他强忍着恶心和腹部的不适,又看了看一旁完整的几箱税银,不禁心中感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铁律。”
这些税银便是刚才陈策放出的诱饵。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计划成功,他只能出此下策先杀上一些不肯守规矩的人来立威了。
远处的混乱还在继续,妇孺的哭啼声随着浓烟传出了老远。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局势也越发变的失控。
陈策便走到那几箱税银旁边郑重的开了口:
“诸位父老乡亲,看到这几箱银锭了吗?”
陈策随即拿起了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举了起来。
“这些便是往日里你们交的地税,商税,身丁钱,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税款。
而这些银锭,便是用你们的血汗一点一滴汇聚而来!
之前这些银锭供养着的是诸多贪官污吏,修着的是东京城中的假山艮岳。
但现在......”
说到这里,他将银锭砰的一声放回了箱子,接着便一把将箱子猛然推翻!
瞬间花白的银锭滚落了一地,全场寂静!
“某便将这些银锭全都还给你们!!
不仅如此,只要愿意前往城门抵御贼军者,每人加五两!杀贼一人者赏钱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