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霍羡闻言有些惊讶,他们才出镇不久,一般是遇不到“狼”的。
此“狼”非彼狼,而是他们之间的黑话,单指的是柔然部落的游骑斥候。其他的类似“虎”指的是柔然军队,“猪”指的是普通的柔然游牧群,“鸡”指的是落单的柔然人。
这些决定了霍羡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若是遭遇柔然的常备军队,霍羡自然是不惜马力,有多远跑多远。
若是遇到百人级数的游牧群,霍羡则会通过偷袭将其吃下,这种游牧群纵然有数倍于他们的壮丁,但仓促之下无法应对他手下的强人,又杂着妇孺和牛羊,基本几个冲锋就能将其打散。
霍羡能有粮有马地拉起三十多人的队伍,当初被他绞杀过的小型游牧群功不可没。
至于狼,也即柔然部落的斥候,其实也是霍羡在草原上最常遇见的,虽然柔然在被北魏狠狠教育了几次后,一直在草原深处退而不战,但斥候仍是往来不断。
因为柔然也穷,随时准备南下就食。
遇到柔然斥候,霍羡向来是不退的。
首先是柔然斥候的装备不错,尤其是马匹这玩意什么时候都不嫌多,现在他手下的人大多是单人单骑,平时赶路都只能下马步行,要不是都会点骑射功夫,实际上都很难称得上骑兵。
其次,柔然斥候也是很好的练兵对象,和霍羡的队伍有一战之力,也不至于让他翻车。六镇镇民确实是优质的兵源,但不打仗不见血始终只是兵源,不是精兵。他队伍里的强兵大多都是和柔然人交战练出来的,期间也死过不少弟兄。
霍羡沉吟了一下,问道:“有多少骑?离我们多远?”
陆獒答道:“不到二十骑,大致在十七到十九之间,在北方约十五里外生火驻脚,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我和马叔没有靠近。”
草原上一望无际,地形较少,侦察确实不易。
霍羡站起身来,目光逐渐凶聚:“那便有劳诸位弟兄,暂缓休息,按往常的狩猎之法,合猎之。”
队伍中的汉子们也纷纷起身,眼光显得狂热。
穿越之后,霍羡发现,六镇人确实武德充沛,闻战而喜。就像动物园里的老虎,平时被圈养在六镇耕牧是人畜无害,见了血就会激发凶性。被霍羡拉到草原上杀过柔然人后,再来就比霍羡都积极。
无论是鲜卑化的汉人,还是汉化的鲜卑人,他们兼具了彼此的性格,又在六镇这个悲苦之地,磨练出坚定的品质。
这种在争斗中用武力夺取一切的想法,或许就是许多朝代建立之初武德充沛的原因之一。
“卢野,你和马忠带半数人,到时从左侧绕后截杀,我会等你一刻。若是提前遭遇柔然人,不可犹豫恋战,立刻调头。”
一个相对瘦削的沉默男人向霍羡点了点头:“霍头儿放心。”
卢野是这队人里最符合霍羡对古人印象的,无论容貌还是性格。据说他来自范阳卢氏,爷爷辈遭连坐流放至此,至于证据卢野自己也给不出来,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改嫁,家里连本书都没有。
但卢野也是少数愿意思考霍羡所讲故事的人,有时也会私下问霍羡具体的细节,与霍羡讨论胜负的原因。在草原上的斩获,也会抽出一部分换取借阅书籍的机会,找霍羡学习读书认字。
卢野性格稳重,不似其他厮杀汉容易热血上头,霍羡对他颇为倚重。
霍羡掀开板车上的布帘,二十余把矟矛斜放在一起,还有些锅盖大小的圆盾,与众人分了,没分到的就只能用随身的环首刀和角弓。
此外板车上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一套两裆铠,主要保护前胸后背,相对于之前流行的重甲筒袖铠要更轻一些,也更加灵活。
另有半套马甲,包括保护马头的“马胄”、保护马胸部的“当胸”、保护马躯干的“马身甲”,缺了保护马后部的“搭后”和保护马颈部的“鸡颈”。
霍羡看着自己的家底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努尔哈赤还有十三套铠甲起家呢,他干了四五年,也才偷偷攒下一套铁甲,毕竟是管控资源,整个怀荒镇也没有几副在流通。
霍羡没有穿这副铁甲,而是将其交给了队伍里的另一个人。
“克之,你来穿甲。”
高大汉子李克之默声走上前,脱下身上的皮甲,在霍羡的帮助下逐件披上铁甲,再搭上两边的披膊,并一起为他的马匹套上这半副马铠。
这匹马也是他们之中最好的马,高大壮硕,虽然称不上神骏,但也是足以被称为上等战马。
如果说队伍里霍羡最信任谁的话,那就是李克之了,其和霍羡都是六镇孤儿,抱团长大,名字都是霍羡起的,是真正被霍羡视为兄弟而非手下的人。
可惜智力上先天有些欠缺,讷于言语,但天生神力,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可负百斤行而不喘。着重甲后,再执一柄特制的拳头大小的重锤,在小型战场上无往不利。
众人武备完毕,纷纷跃上自己的马匹,看向霍羡,等候指示。
一般情况下,霍羡的话不多:“带路,出发。”
在草原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两队柔然斥候聚在一起,依着溪谷旁扎了个小营地。
十几人围着火堆或卧或立,有人在一旁放哨,有人在照料马匹,轻声哼着听不出语义的柔然音调,或许也在思念后方的家人。
草原上的斥候,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些武装牧民罢了。全民皆兵这种事听起来强大,实则却是一种无奈和残酷。
守夜放哨的游骑正警惕地望着四周,特别是南面。他们已经离北魏六镇中的怀荒镇很近了,步行不到二十天的路程,遇到什么都有可能。
尤其是游骑听说,近几年来南边冒出一伙凶恶贼匪,经常深入草原劫掠,很多斥候到了这边就没了音信。
年轻的游骑希望能遇到这伙人,又不希望遇到他们。从小牧牛羊,逐水草而生,他对自己的骑术很有自信,在射箭上也有些天赋,让他自认为有建功立业之能。若能杀了他们,带回首级献与王座,便能证明自己的勇武,让部落高看自己一眼,三年内的粮食问题便不用发愁了。
可另一面,他又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感到畏惧,若能简单地将信息带回去,再简单地随阿纳瑰可汗南下劫掠一番,不用动半点刀兵,虽然没有额外的奖赏,但也没有太大的风险,那样也是极好的。
是的,劫掠。据他所知,整个柔然部落兴兵三十余万,在阿纳瑰可汗的带领下逐渐靠近北魏六镇,准备用六镇的资源供养他们度过未来的寒冬。
他们,只是先头的斥候罢了。
冬天结束不久,草原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游骑驱马回到营地中,下马从自己的包裹里掏出毛毯披在身上,正欲重新上马,却见到篝火中的火苗在异常地晃动,隐约有异响杂在火苗的噼啪声中。
游骑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再度上马向四周打量,却见远处点点火光亮起,正向他们这边急速接近。
是火把!
游骑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喝起来:“什么人?再靠近我们就开弓了。”
他在吓唬对方,立即发现对方的只有他自己,这么说却好像整个营地都没睡,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一样。
但远处的人没有理会,甚至在加速贴近,火把的熹光被拉的越来越长,急促的马蹄声逐渐明显。
此时营地中,或醒或睡的柔然人快速惊觉,纷纷清醒了过来,口中叫骂着,快速爬起来,找到自己的马匹和武器。
等他们整备完毕,来者已经冲得很近了,在幽垠的星光之下,已经可以隐约看清狰狞的面目和锋锐的矟矛。
柔然游骑打眼扫了扫,人数与他们近似,甚至还要少上一些,给了他些许自信。
柔然人才是草原上的骄子,若只论弓骑之术,并不逊色于入主中原的拓跋鲜卑。
柔然骑兵驻马在原地,持弓向霍羡他们射来,一箭之后,便驱马向后拉开距离。
十多支箭矢有些过于零星了,再加上双方之间还有些距离,霍羡一手圆盾,一手火把,齐齐挥舞,便格飞了射向自己的箭矢,马速不减,继续向前冲去。
此时他们的骑速开始分化,一半人马开始微微减速,落后几步,掏出弓箭,开始拉弓向柔然人仰射。而霍羡则带着其余手持圆盾的骑兵丢掉火把,摘下挂在马侧的矟矛,双腿一夹再度提振马速。
游射的距离和准度都不如定射,因此他们要晚一轮开弓,射箭也不求杀伤,只以干扰和掩护为目的。
边拉开距离,边掏箭矢上弓的柔然斥候,狼狈地闪过一轮箭矢后,再度回头准备弓射,却见对方前排手持长兵的突骑已经将距离拉的很近了,矟矛上的冷锋仿佛已经置于他们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