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梭,穿云破雾。
这是一件青阳真人压箱底的飞行法宝,形如一枚巨大的青色梭子,内蕴乾坤,速度远超寻常飞舟。云梭之外,罡风呼啸,云海翻腾;云梭之内,却温暖如春,灵气盎然。
林锡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云梭内部显得格外单薄。他清澈的眼眸透过梭壁,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壮丽山河——巍峨连绵的群山如同沉睡的巨龙,奔涌不息的大江宛若舞动的银练,辽阔的平原点缀着星罗棋布的城池与村落。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大口县,第一次以如此视角俯瞰这片广袤的天地。
然而,这足以让任何孩童兴奋尖叫的景象,却未能在他眼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他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乎年龄的漠然。只有在那双清澈的眼底最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锐意,如同藏在鞘中的寒锋,提醒着旁人这具幼小身体里所承载的非同寻常的经历与意志。
林业和老妇人并未随行。泗水山乃人族顶尖仙门,规矩森严,非门人弟子不得轻易踏足核心区域。离别时,祖母枯槁的手紧紧握着林锡的小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颤抖的“保重”。林业则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虎目含泪,将所有的不舍与期盼都压在了心底。林月哭成了泪人,塞给林锡一个自己缝制的、歪歪扭扭的小香囊。
青阳真人盘坐于云梭前端,闭目调息。他偶尔睁开眼,目光落在林锡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此子心性,经过蚀骨引魂印的磨砺,已如古井寒潭,深不可测。那份平静下的冰冷,是福是祸?但无论如何,此等璞玉,泗水山绝不能错过,也唯有泗水山,才能为他遮蔽来自万妖祖庭的腥风血雨。
数日光景,转瞬即逝。
当云梭前方的云海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其后景象时,饶是心性沉静如林锡,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泗水山!
并非想象中孤峰耸立,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悬空神山群落!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山峰,被七彩的云霞托举着,悬浮于九天之上,如同仙神遗落在人间的宫殿群。山峰之间,有巨大的灵禽优雅翱翔,发出清越的鸣叫;有瀑布自云端垂落,水声轰鸣却溅不起凡尘,化作氤氲灵气滋养群山;更有无数道流光在山峰之间穿梭,那是御剑飞行的泗水山弟子。
一股浩瀚、古老、威严、又充满勃勃生机的磅礴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仙家气象!是大道显化之地!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天地灵气,仅仅是呼吸一口,便让人感觉浑身毛孔舒张,精神为之一振。
云梭并未直接闯入,而是在外围云海边缘停下。一道浑厚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自最近的一座山峰上传来:“来者止步!此乃泗水仙域,何方道友驾临?”
青阳真人长身而起,朗声道:“内门长老青阳,携要事回山,速开云门!”
“原来是青阳师叔!师叔恕罪!”那声音立刻变得恭敬无比。只见前方七彩云霞翻涌,一道由纯粹灵光构筑的巨大门户缓缓洞开,门内景象更加瑰丽神奇,仙宫楼阁若隐若现。
云梭穿过云门,正式进入泗水仙域。浓郁的灵气几乎化为液体,林锡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吸收着。他体内那沉寂的道韵灵光,此刻竟也微微闪烁,与这方天地的道则隐隐呼应。
云梭最终降落在核心区域一座最为巍峨、被浓郁紫气笼罩的巨峰之巅。峰顶并非尖峭,而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广场,地面铺就着温润的灵玉,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广场尽头,是一座古朴恢弘、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大宫殿——泗水正殿!
青阳真人带着林锡刚踏下云梭,几道气息强大的身影便已瞬移而至。为首一人身着紫色道袍,鹤发童颜,气息渊深似海,正是泗水山现任掌教——玄诚真人。
“青阳师弟,何事如此紧急,竟动用‘九霄云梭’?”玄诚掌教目光如电,瞬间就落在了青阳真人身旁的林锡身上,当他的神念扫过林锡时,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这……这是?!”
“掌教师兄,诸位师兄弟,”青阳真人神色无比郑重,侧身让出林锡,“此子林锡,乃我此次下山所遇。其身负‘蚀骨引魂印’之劫,已被我拔除。然而,其资质……”
青阳真人言简意赅,将林锡的遭遇、道韵灵光、万灵朝宗异象以及万妖祖庭的扼杀阴谋快速道出。随着他的讲述,包括玄诚掌教在内的所有在场高层,脸色都经历了从震惊到骇然,再到狂喜的剧烈变化!
“道韵灵光自生?万灵朝宗?!”一位脾气火爆的红脸长老失声惊呼,“青阳师弟,此言当真?!”
“万妖祖庭竟敢在我人族腹地行此灭绝之事!当诛!”另一位长老须发皆张,杀气腾腾。
玄诚掌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他亲自走到林锡面前,一股温和却浩瀚的神念再次仔细探查。这一次,他看得更加真切。那纯净无瑕的道韵,那与天地近乎完美的亲和力,那幼小身躯下潜藏的、如同火山般亟待喷发的恐怖潜能……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这个孩童的绝世之姿!
“天佑泗水!天佑人族!”玄诚掌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断光芒:“此等道胚,亘古罕见!当为我泗水山道子!唯有道子之位,方能配其天资,承其因果,受我泗水山倾力庇护与栽培!”
“道子?!”此言一出,连青阳真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狂喜。道子!那是泗水山至高无上的传承者象征!地位超然,仅在道主之下!非惊才绝艳、有资格问鼎大道绝巅者不可得!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位!他原以为林锡能成为真传弟子已是极限,没想到掌教师兄竟直接提议册封道子!
“掌教师兄英明!”“当为道子!”“我附议!”在场的长老们瞬间反应过来,无不激动附和。林锡的资质和潜力,以及他所背负的与万妖祖庭的血海深仇,都完美契合了道子的身份与责任!
“然,道子之位,非同小可,需得道主亲自首肯!”玄诚掌教沉声道,目光投向那座紫气缭绕的泗水正殿深处。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浩瀚意志,骤然从泗水正殿最深处苏醒!这股意志并不霸道,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沧桑,如同沉睡了万古的神祇睁开了眼眸。刹那间,整个泗水仙域,所有正在修炼、讲道、御剑的弟子长老,无不心有所感,骇然望向正殿方向!
“道主……苏醒了?!”玄诚掌教等人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一道温和、清越、仿佛蕴含着大道纶音的声音,直接在广场上所有人的心间响起:
“此子,林锡,与吾有缘。带他进来。”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玄诚掌教和青阳真人立刻收敛心神,恭敬无比地应道:“谨遵道主法旨!”
两人小心翼翼地带着林锡,踏上通往正殿深处的玉阶。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道则之上,浓郁的紫气环绕,两旁墙壁上古老的壁画仿佛活了过来,讲述着泗水山开山立派的史诗。
最终,他们来到正殿最核心的所在——一个并不算大,却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弥漫着混沌气息的静室。静室中央,一个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朦胧的混沌气中,看不真切面容,只能隐约感知其身形轮廓。他仿佛存在,又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在他面前,时空都似乎变得模糊。他便是泗水山的定海神针,人族顶尖大能之一——道主,玄微子!
“弟子玄诚(青阳),拜见道主!”玄诚掌教和青阳真人立刻以大礼参拜,头都不敢抬。
林锡站在他们身后,小小的身躯在这股浩瀚的意志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然而,他并未像普通孩童般瑟瑟发抖,反而抬起了头,清澈的目光穿透朦胧的混沌气,试图看向那蒲团上的身影。在他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寒芒再次亮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探究与……挑战
“嗯?”混沌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讶异的鼻音。一股更加温和的力量扫过林锡的身体,仿佛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良久,道主玄微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蚀骨引魂,磨砺道心。万妖祖庭,倒行逆施,为我人族送来一块无上璞玉。”
“道韵天成,灵光自显。神魂坚韧,心藏锋芒。好,很好。”
“此子,林锡,当为我泗水山当代道子!”
声音不大,却如同天地法旨,瞬间传遍了整个泗水仙域!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每一位弟子、长老的神魂深处!
轰!
整个泗水山,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无数道惊骇、羡慕、狂喜的目光投向正殿方向。道子!百年未出的道子!竟然册封了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
静室内。玄诚掌教和青阳真人激动得浑身颤抖:“谨遵道主法旨!”
混沌气中,一道温润的紫光射出,落在林锡面前,化作一枚通体紫色、非金非玉、正面刻有“泗水”二字、背面刻有“道子”二字的古朴令牌。令牌散发着淡淡的混沌气息,蕴含着道主的无上意志与泗水山的磅礴气运。
“此乃‘玄微道玉’,为道子身份象征,亦是护身至宝,可挡大能一击。凭此令,泗水山藏经阁、灵药圃、洞天福地,除却禁地,皆可通行。山门资源,倾力供给。”道主的声音带着期许,“林锡,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玄微子座下弟子,泗水山当代道子。你之因果,我泗水山一肩担之!你之未来,当以手中之剑,护我人族,斩尽妖邪!”
林锡伸出小手,握住了那枚尚带着温热的“玄微道玉”。令牌入手,一股浩瀚而温暖的力量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与他体内沉寂的道韵灵光产生奇妙的共鸣。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混沌气,仿佛与那位至高无上的道主对视。
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惶恐或狂喜,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肃穆。他握紧了道玉,对着蒲团上的身影,缓缓地、深深地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坚定:
“弟子林锡,拜见师尊!”
“弟子,谨遵师命!”
“护我人族,斩尽妖邪”——这八个字,如同最炽热的烙印,刻进了他新生的灵魂深处,与他心底那点冰冷的寒芒彻底融合,化作一股斩破苍穹的决绝意志!
泗水山当代道子,于此刻,正式归位!
而远在无尽虚空之外,那统御亿万妖族的万妖祖庭深处,似乎也有一双冰冷、古老、带着无尽贪婪与杀意的眼眸,穿透了重重阻隔,遥遥锁定了这片悬空仙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