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独眼人

那声音……不是风吹灌木的簌簌,也不是野兽穿行的窸窣。是湿滑、沉重、带着一种粘腻的拖拽感,摩擦着腐烂的落叶层,缓慢而坚定地逼近。如同死亡的爬犁,在寂静中犁开一条通往陆垣的路。

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肉和某种刺鼻药草气味的恶息,如同实体般压了过来,瞬间盖过了陆垣身上散发的血腥与毒气。比寒潭更刺骨,比村民的杀意更原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顶级掠食者的恐怖战栗,瞬间攫住了陆垣的心脏,甚至短暂压过了体内余毒和源力污染的折磨!

他挣扎着想动,哪怕只是挪动一寸,逃离这锁定他的死亡气息。但身体背叛了他。剧毒的麻痹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禁锢着四肢百骸。被源力与毒素双重摧残过的经脉如同烧断的琴弦,连一丝力气都抽不出来。他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瘫在冰冷污秽的腐叶上,眼睁睁地、绝望地看着那片剧毒乌鸦尸体旁的浓密灌木丛。

枝叶被粗暴地拨开,发出枯枝断裂的脆响。

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首先映入陆垣模糊视野的,是一双沾满深褐色泥浆和暗红血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厚重皮靴。靴筒上端,包裹着同样肮脏破烂、由某种粗糙兽皮缝制的绑腿。视线艰难上移,是同样材质、却缀满大小不一口袋和古怪挂件的皮裤。腰间束着一条宽厚的、镶嵌着几块不规则暗沉金属片的皮带,皮带上斜插着一柄造型狰狞、刃口布满细小锯齿的短柄药锄,锄柄乌黑油亮。

再往上,是一件同样材质、但磨损更甚、几乎成了深褐色的皮甲背心,勉强覆盖着壮硕的胸膛和肩膀。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如古树根须,皮肤黝黑粗糙,布满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一些新鲜的、尚未愈合的抓痕和齿印点缀其间,渗出暗红的血珠。

当陆垣的视线最终落在来人的脸上时,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张……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用岩石粗粝打磨过的脸。皮肤是饱经风霜的深褐色,布满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最骇人的是左眼——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巨大疤痕,从额角斜劈而下,贯穿了左眼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左脸颊!那只眼睛……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陷的、如同干涸泉眼般的漆黑空洞,边缘的皮肉扭曲翻卷,凝结成紫黑色的硬痂。空洞深处,似乎毫无生机,又仿佛潜藏着能吞噬灵魂的寒潭。

而他的右眼,是完好的。但那瞳孔……并非寻常人的棕黑或琥珀色,而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金色!此刻,这只暗金独眼正死死地盯着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陆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审视一件沾满污秽的垃圾,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探究。

这绝非善类!

陆垣的血液几乎要冻结。比起那些将他视为邪祟的村民,眼前这个从剧毒弥漫的丛林深处走出来的独眼巨汉,浑身散发的气息更加危险,更加……非人!他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屠夫,又像是与毒虫猛兽为伍的蛮巫!那柄沾着新鲜泥污和可疑暗绿色汁液的狰狞药锄,怎么看都更像是肢解猎物的凶器,而非采药的农具!

完了。刚逃出寒潭,摆脱村民,又落入这比毒蘑菇更恐怖的怪物手中!

陆垣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最后的终结。或许被那药锄撕碎,或许被当成某种邪异的祭品……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和死亡并未降临。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药草清苦气味的微风拂过。

紧接着,一只粗糙如同砂纸、沾满污垢却异常稳定的大手,猛地探了过来!没有攻击,而是精准地抓住了陆垣脱臼般无力垂落的手腕!

冰冷粗糙的触感如同铁钳!陆垣身体本能地一颤,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独眼巨汉的手指如同钢钎,紧紧扣在陆垣的腕脉之上。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陆垣青灰灰败、布满暗紫血管纹路的皮肤,扫过他口鼻残留的黑紫色血污,最后落在他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抽搐、指甲缝里全是泥污的手上。

独眼巨汉的眉头——那仅存的、如同刀削斧劈般的浓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他松开了陆垣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地蹲下身,伸出两根同样粗糙的手指,飞快地沾了一点陆垣吐在腐叶上的黑紫色毒血。

他将沾血的手指凑到他那如同被风撕裂过的鼻翼下,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暗金色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冰冷的漠然瞬间被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腐菌之噬?”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岩石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陆垣勉强能听懂的古拙口音,从巨汉的喉咙深处挤出。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丛林里异常清晰。

他似乎认出了这剧毒的来历!

巨汉猛地抬起头,那只暗金色的独眼再次死死盯住陆垣的脸,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他看到了陆垣眼中那濒死的绝望和茫然,看到了他胸前被湿布紧紧包裹、却依旧透出微弱暗青光泽的凸起物轮廓,也看到了陆垣右手掌心,那因他刚才强行凝聚源力吞噬毒素而尚未完全散去、带着一缕不祥暗紫的冰蓝微光!

“源力?还活着?”沙哑的声音带着更深的惊疑。他显然认出了陆垣掌心那微弱的光芒代表什么,更震惊于一个中了“腐菌之噬”剧毒、体内源力还明显带着污染异象的人,居然还能保留一丝清醒的意识!这完全违背了他对这两种东西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