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月光泛着尸斑般的青灰。我蹲在龙虎山脚的野坟堆里，怀中《鬼藏方》正在渗出粘稠的黑血。书脊处裂开道细缝，露出半截指骨——昨夜子时，这截指骨突然戳破书页，在空白处写下“玄真观“三个血字。
山道上的纸钱飘到第三轮时，我看见了那只引路灯笼。惨白的灯罩上画着钟馗捉鬼图，可当山风掠过，钟馗的獠牙竟咬向自己的手臂。提灯道士的斗笠压得很低，道袍下摆沾着未干的血渍，每走七步就要往空中撒把掺着人牙的糯米。
“道友可是求见天师？“他在三丈外停步，灯笼映出脖颈处缝合的伤口，“需先过阴桥，再饮孟婆汤。“说罢甩出张黄符，符纸遇风即燃，竟在虚空烧出座白骨桥。
桥头立着块人皮碑，碑文淌着脓血：“戊时过桥者，留三魂。“我摸出青蚨钱按在碑上，北斗纹路骤亮，照见碑底压着的青铜小印——正是祖父药匣上失踪多年的“李济世印“。
铜钱突然发出裂帛之音。碑中人皮突然暴起，裹住我的右臂疯狂吮吸。道士的灯笼在此刻炸开，飞出七只生着人面的尸萤：“好鲜的半妖血！“
青蚨钱震碎人皮，我顺势滚向桥侧。腐朽的骨板应声断裂，露出下方翻涌的血河。河中浮沉着无数青铜棺碎片，每块碎片上都嵌着枚青蚨钱。当我要细看时，河水突然凝成巨手，将整座阴桥拖入漩涡。
再睁眼时已身处玄真观大殿。九根盘龙柱上缠着浸血铁链，锁着具无头道尸。尸身道袍绣着北斗七星，右手持的雷击枣木剑正插在自己心口。
“李太医的孙儿？“道尸腹腔震动，声音带着金石之音，“二十年前你祖父在此立誓，若血脉觉醒...“铁链突然绷直，道尸左手掐诀指向供桌，“取三清铃，去孽镜台！“
供桌上的青铜铃沾满绿锈，铃舌竟是截小指骨。当我触到铃身时，殿内烛火尽数转绿，映出墙上的《夜叉巡江图》。画中夜叉手中的钢叉突然刺出壁画，叉尖挑着张浸血的生辰帖——正是我的八字。
孽镜台从地底升起时，铜钱开始剧烈震颤。镜面蒙着层血膜，映出的不是我，而是具泡胀的嫁衣女尸。她腹部蠕动着肉瘤，脐带缠着青蚨钱组成的北斗阵。
“澜江鬼母。“道尸的枣木剑突然自鸣，“当年沉船献祭的百名新娘怨气所化，借你半妖血脉重生...“剑柄炸裂，飞出张焦黄的符纸，上书“子时焚身镇邪“五字。
殿外突然传来唢呐声。道尸猛然暴起，铁链寸断，无头身躯扑向殿门：“百鬼抬轿！快摇三清铃！“
我抓起铜铃猛摇，声波震碎数块地砖。砖下埋着的镇魂钉冲天而起，在殿门结成北斗阵。抬轿的纸人撞在光幕上，惨白的腮红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皮。
轿帘无风自开。苏婉清端坐其中，嫁衣下摆伸出槐树根须，发间珍珠步摇已长进头骨。“墨白哥哥好狠的心。“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肚皮上凸出婴儿的手印，“我们的孩子在问，爹爹为何要烧了祖宅？“
铜钱突然飞出，在轿顶结出星图。苏婉清尖啸着撕开肚皮，肉瘤中钻出百条章鱼触手，每根触须末端都挂着颗人头。人头齐声诵唱：“七月初七，骨肉离，夜叉借胎复归墟...“
道尸的雷击剑在此刻劈下。剑光中闪过祖父的身影，他心口的青铜爪与剑锋重合，将肉瘤斩成两半。黑血喷溅处，青蚨钱上的朱砂突然暴涨，将飞溅的污血炼成七枚血丹。
轿辇炸成碎片时，我接住坠落的苏婉清。她的身体正在消散，重瞳却亮如星辰：“去镇邪司地牢...二十年前...他们藏了...“话音未落，整具躯体已化作红绸，缠着血丹没入铜钱。
道尸轰然倒地，枣木剑上浮现血色地图。我蹲下身细看，剑身裂纹竟组成梧州城全貌，城隍庙位置标着滴蓝血——正是当年老乞丐栖身之所。
子时的更鼓惊起夜枭。我握着新得的血丹翻出观墙，却见山道上飘满河灯。每盏灯芯都坐着个穿嫁衣的纸人，她们手腕系着五色缕，正将灯油往眼中倾倒。
“公子买盏长明灯吧。“卖灯老妪的独眼突着，眼角挂着泪状血痂，“能照见三生石上的姻缘呢...“她掀开竹篮，最底层竟躺着只人耳，耳垂挂着苏府的珍珠耳珰。
铜钱在此刻发出预警的蜂鸣。我甩出张火符点燃河灯群，纸人却在烈焰中起舞，烧焦的四肢拼成箭头指向山下。老妪的头颅突然滚落，脖颈断面爬出只双头蜈蚣：“镇邪司有变，速去！“
寅时三刻的梧州城寂静如坟。我贴着屋檐潜行，看见打更人脖颈后都印着紫黑手印。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灯笼糊的不是油纸，而是绷紧的人皮，皮上刺着生辰八字。
镇邪司地牢入口藏在城隍庙神龛下。当我转动烛台时，判官像突然眼珠转动，木雕的舌头弹出一卷泛黄的案宗——正是永和七年瘟疫始末记录。蝇头小字间夹着行朱批：“李氏半妖血，可炼长生丹。“
地牢深处传来铁链挣动声。我捏碎血丹涂在青蚨钱上，铜钱顿时化作流光没入黑暗。借着微光，我看见两侧牢房关着的不是囚犯，而是泡在药水中的青铜棺椁。棺盖上的饕餮纹正在呼吸，每吸一次，牢顶的镇魂铃就暗淡一分。
最里间的牢房垂着铁符帘。掀帘瞬间，腥风扑面，九根锁龙钉将具无皮尸体钉在墙上。尸体心脏处插着柄青铜匕首，刀柄刻着李氏族徽。
“祖父？“我触到匕首的刹那，整座地牢开始震动。无皮尸突然抬头，露出皮下蠕动的青蚨纹：“快走！他们在炼...“话未说完，天灵盖突然炸开，飞出群血蝙蝠。
地牢穹顶在此刻坍塌。月光倾泻而下，照见高台上站着的镇邪司指挥使——他手中捧着的不是官印，而是颗跳动的肉菩提。菩提表面浮现出全城百姓的面容，根系正扎进梧州城地脉。
“李公子来得好。“指挥使掀开斗篷，胸口赫然嵌着半枚青蚨钱，“二十年前令祖剜心镇邪，今日借你半妖血...“他背后升起九盏魂灯，灯焰中囚着苏府众人的魂魄，“重开幽冥道！“
铜钱与肉菩提产生共鸣。我趁机掷出雷击剑，剑锋却被肉菩提的根系缠住。指挥使狂笑着撕开人皮，露出底下夜叉真身：“你以为苏家是棋子？整个镇邪司才是...“
祖父的青铜匕首突然自行飞起，刺入肉菩提核心。菩提炸裂的瞬间，万千根须化作锁链将我缠住。濒死之际，青蚨钱上的七颗血丹齐爆，幻化出祖父残魂结阵。
“孙儿记住！“残魂在金光中燃烧，“青蚨钱非镇邪之物，实为夜叉王族印信...“阵图裹着我冲出地牢，将肉菩提碎片尽数吸入铜钱。
晨光刺破乌云时，我跪在祖父衣冠冢前。铜钱上的北斗纹已变成夜叉图腾，《鬼藏方》自动翻到末页，浮现出血色小字：“中元子时，夜叉王现，唯断心脉可破...“
坟头突然钻出条红头蜈蚣，叼着半块青铜棺椁碎片。碎片上刻着段秘闻：我的生辰八字实为逆转阴阳的阵眼，二十年前那场冥婚，新郎从来都不是苏家少爷。
远处传来婴啼。梧州城上空浮现海市蜃楼，九艘鬼船正缓缓驶来。船头站着穿嫁衣的苏婉清，她怀中的肉菩提已然成熟，表面浮现出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