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窗棂，林氏就着灶膛余温烙饼。陈平安蹲在门槛磨墨，看着妻子手腕上那道新烫的红痕——是昨儿夜里油灯翻倒时溅的。他忽然起身接过锅铲：“我来翻面，你去缠纱线。“
“当家的这是...“林氏话没说完，指尖被塞进团温热的棉纱。自打还清印子钱，丈夫总抢着做些灶头活计。面饼焦香混着松烟墨味，在西厢房漏进的晨光里酿出别样暖意。
户房檐下蹲着几个搓手取暖的书办。陈平安拎着竹篮过来时，王书办正拿火钳戳炭盆：“这鬼天气，墨都冻住了。“
“尝尝家里的腌芥菜。“陈平安掀开蓝布，二十个油纸包码得齐整，“昨儿永兴钱庄送的冬笋，剁碎了拌猪油。“众人哄抢时，他摸出叠契书：“新知府要重修县学，木料采买的事...“
李典史的油手在契书上按印：“陈老弟仗义，上回伞骨的分红早备下了。“他袖袋滑出个红封，正落在陈平安接腌菜的竹篮里。
午时散值，陈平安绕道布庄扯了块细棉布。掌柜的亲自量尺寸：“陈主事如今管着市舶司，听说新到的暹罗绸缎...“
“家里婆娘穿不惯洋货。“陈平安数出三十文，“劳烦裁件夹袄，要藕荷色。“他记得林氏嫁妆箱底压着块同色旧料，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祠堂偏厅烟雾缭绕，陈平安拎着两刀宣纸进来时，族老陈德贵的茶碗停在半空。供桌上新换了鎏金香炉，三叔公的算盘珠子却还是缺了三个。
“平安给各位叔伯请安。“他将红封压在族谱上，“今年祭田的租子，按市价加一成。“算盘声戛然而止，二叔陈德富的旱烟杆在青砖地上磕出火星：“听说你在衙门...“
“管些笔墨琐事。“陈平安掏出包松子糖分给孩童，“前日永兴钱庄周掌柜说，族里存在他那的八百两银子，利钱该清算了。“
林氏在檐下绣新袄时，吴家婆子拎着腊肉上门：“陈家阿嫂好手艺，这花样...“她枯指抚过云纹，“我家姑娘出阁的嫁衣...“
“料子用杭罗，绣线要苏绣。“陈平安抱着账本跨进门，“工钱按市价加三成。“吴婆子的银镯子碰着茶盏叮当响，林氏在丈夫眼底看见熟悉的暗光——那是算计银钱时的神采。
更夫敲过三更，陈平安还在油灯下誊写《市舶税则》。林氏端来姜汤，瞥见“茶引分级“几个朱笔字：“当家的真要开茶铺？“
“永兴钱庄出本钱，你管账目。“他拉过妻子生茧的手按在契书上，“族里三叔公的孙子当伙计，二姑家供货。“林氏指腹擦过“林氏茶行“的墨迹，忽然想起回门那日嫡姐摔出来的铜钱串。
西厢房新糊的窗纸透着月光，陈平安吹熄油灯时，听见母亲难得的鼾声。林氏发间的桂花油混着墨香，竟比醉仙楼的熏香更暖人。院外竹篱笆吱呀作响，不知是哪房亲戚在墙根转悠——自打祠堂那叠红封散出去，夜半总有人往院里扔时鲜菜蔬。
晨起扫院时，陈平安在门缝里发现个蓝布包。解开是二十个染红的鸡蛋，底下压着永兴钱庄的飞票。林氏对着朝阳验票时，耳坠晃出的光斑正落在“茶引贰佰“的字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