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似熔金,悬于苍穹。三十六度的酷热如无形的火炉,蒸腾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
单雄手中的蒲扇在虚空划出弯月般的弧线,却似拂不去凝在额角的汗珠,这位清瘦如竹的老人脊梁如铸铁浇铸,挺拔如松,骨相清奇中隐透龙虎之气。
开阖间双目如电,神光湛然,吐息时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鸣:“肩胯相合如阴阳交泰,肘膝相映似日月轮转,手足相生若江河奔涌。擒是死局,拿是活势,擒拿之道大成,方敢言十八般兵器!一式不通,万法皆空,练武之人须如雕琢玉璞,纵使汗浸衣衫、血磨筋骨,也不可有分毫懈怠——江湖险恶,生死往往只在呼吸之间...“
单雄,六十四岁,生于武术世家。自幼浸染武风,早年从军戍边立战功,退伍后闯荡江湖,曾凭一双铁拳在武林中搏得虚名,奈何生逢枪炮称雄的末法时代,终落得满身伤病,然胸中武火未熄,便返乡以毕生积蓄创办武校。
日子虽无大富,却也清平,娶妻生女,得享天伦,膝下两名亲传弟子皆已成才:大弟子夏侯武,二十五岁,承其志,自二十二岁出师后便四处挑战各路高手,三年间未逢敌手,声名渐起,如今更是受聘香江警队,担任武术教官;二弟子齐行川,二十二岁,弃机械制造专业所学,两年间便将武校打理得井井有条,虽未踏江湖半步,却已担起“校长“之责。
单雄负手立于廊下,斑驳树影在青砖上碎成流动的琥珀。钢筋森林蚕食的时代,武学如风中残烛,可这方院落却似被时光凝滞的江湖——齐行川身如猎豹,腾挪间带起碎影重重,一米八五的颀长身形在烈日下化作一道银弧,肌肉线条随招式流转,似暗河在冰原下奔涌,汗珠在腾跃间迸溅成星芒,浸透的玄色背心紧贴脊背,勾勒出猎豹般的爆发力,棱角分明的面庞被汗湿的碎发半掩,冷峻如淬冰的刀刃。
夏侯武则是截然不同的气象。铁塔般的躯体如山岳横亘,拳风裹挟着雷鸣般的闷响,震得青砖簌簌生尘,似山崩前的震颤。
两人已缠斗逾百回合,招式愈发狠辣,却仍如两柄烧红的刀锋在虚空中试探,杀意与默契交织成危险的舞。
蝉鸣声被暑气蒸得发黏,连檐角铜铃都倦于摆动。单雄静立如松,眼底泛起涟漪,却如古井投石,波澜只在深处。
他望着场中两道身影,将那些旁人难以窥见的细微破绽娓娓道来,声线沉稳如山岳压顶。
齐行川背心已湿透成墨色,汗珠在翻飞时折射出虹光;夏侯武的喘息声渐沉,却如山岳崩裂前的蓄力。这场酣战已持续良久,暑气更添几分焦灼,可单雄心中暗自颔首:在这武道式微的末法时代,能收得如此双璧,纵是残烛,亦能燃出刹那惊芒。
单英踏着碎玉般的步子自回廊转出,素白裙裾随风轻扬,露出如玉藕般的小腿。她生得明眸皓齿,眉宇间自带着舞剑淬炼出的飒爽,此刻端着青瓷茶盘,指尖被竹编托板勒出胭脂般的红痕,却浑然不觉,只将茶盏挨个儿搁在石桌上:“爸,快歇会儿,这茶是井水湃过的,最是沁凉,饭菜也做好了先吃饭吧。“
蝉声被暑气蒸得发黏,单雄却似老松般岿然不动,虎目扫过场中汗透衣衫的弟子,喉间迸出一声低喝:“这才晌午,急什么?“话虽硬,到底还是接过茶盏仰头灌下,冰凉的茶水滚过喉管,熨得五脏六腑都透亮。
汗巾子胡乱抹过脸,铜铃大的汗珠仍顺着鬓角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云纹。“罢了,今日便到这儿!“
单雄冲弟子们摆摆手,眼角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女儿泛红的耳尖。
夏侯武与齐行川如蒙大赦,瘫坐在石凳上抓起单英递过来的茶盏猛灌,冰水混着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前襟。
“就你会装乖!整日不好好练功,倒学会拿茶水当借口“单雄斥道。
单英不敢看自己的父亲,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师父,师妹也是关心你的身体,毕竟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您的教导我和师弟都记着呢!不用这么麻烦您,您要多休息才是”夏侯武接过单英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笑着打圆场。
“关心我?女儿大了,心里关心谁,我老头子可不知道”单雄假装生气道。
“爸,我当然是关心你的”单英夺过父亲的蒲扇,快速的摇着给单雄扇风。
“好,那就让他们再练两个小时?”单雄说完,一脸笑意的看着单英。
“爸,你!不理你了”单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耳朵通红,忙装作生气的样子,扭过了头。
夏侯武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用眼神看向齐行川意思再明显不过。
“师父”齐行川笑着上前解围道:“师兄平时工作忙,一直没有时间休息,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抓的那么紧了,出去逛逛街放松一下心情也好,而且今天学校放假最是不能松懈的时候,我也得到学校转转确保万无一失才是”
单雄闻言点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习武讲究循序渐进,也不可太过急躁,既然英儿将饭都做好了就都进去吃饭吧!”
“是,师父”三人面上笑意未褪,簇拥着老爷子踏入厅堂,八仙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早已摆开,四人落座时,碗筷相碰声里带着几分家常温馨。
夏侯武咽下一口米饭,喉头微动:“师父,前两日我在香江碰见个叫邵鹤年的,内家拳功底着实了得,与他拆了十几招,竟是难分高下,当时他急着办事,我便与他约了三日后切磋。虽说他功夫不弱,但这次比武,我定要赢!“
单雄接过女儿递来的青花瓷碗,望着白米饭上氤氲的热气,眉间沟壑渐深:“你既已拿定主意,又何必来问?“
他声音里带着暮色般的叹息,仿佛透过眼前执拗的弟子,望见了年轻时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自己。
法治社会的时代浪潮奔涌,江湖恩怨早被铁律锁进旧卷,可这些道理,说与热血未凉的年轻人听,又怎比得上擂台上一记重拳来得真切?
“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夏侯武抱拳垂首,脊梁却绷得笔直,“但合一门的招牌,不能在我们这代人手里黯淡下去。便是输,我也要输得让天下人都看见——这武,还没死!“
单雄沉默着夹了一筷子的青菜,不再言语,单英指尖捏着公筷,为夏侯武碗里添满红烧肉,汤汁溅在桌布上,晕开一朵暗红的小花,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唯有把家守好,等那必来的胜负消息。
齐行川的咀嚼声渐渐滞涩,他望着夏侯武意气风发的侧脸,喉头几次颤动,却终究沉默。
自己那跨越三十年的预知梦境,又该如何开口?告诉他总有一天会打死人?可那梦境的真实性,连他自己都辨不清——或许只是日有所思的幻象?毕竟在二十岁生日前,他的确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武馆学徒。
这个被单雄师父收养的孤儿,在武馆的晨钟暮鼓中长大,竹棍抽打皮肉的闷响、木桩上飞溅的汗珠、师父训诫时喷溅的唾沫星子,都成了他流水般平淡岁月里的刻痕,直到二十岁生日那夜,烛光将红漆木桌映出妖异的血色,命运的齿轮在黑暗中悄然咬合。
此后每个深夜,困倦如潮水般淹没他。坠入梦境时,齐行川化作无形的幽影,飘荡在另一个灵魂的生命长河中——产房里初生的啼哭、小学课桌上歪斜的铅笔字、格子间里机械敲击键盘的手指......那个男人在三十年的光阴里,重复着婚姻、育儿、房贷的枯燥轮回,记忆苍白如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石板。
更诡异的是,现实不过流逝两年,梦中的生命却已完整走完三十年。
“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盘踞在齐行川心头,他攥着医院挂号单在诊室门口徘徊,消毒水的气味刺激得鼻腔发酸。
白大褂的医生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焦虑障碍,睡前半粒。“
蓝色药片咽下的当晚,梦境却愈发清晰——他能看清男人电脑屏幕上跳动的excel表格,听见婴儿夜啼时妻子敷衍的哼唱,甚至能尝到葬礼上纸钱灰烬呛人的苦味。“
“夏侯武、单英、邵鹤年......”齐行川在晨光中反复咀嚼这些名字,记忆碎片突然如拼图般咬合——梦中男人看过的电影情节,竟与现实中的江湖恩怨丝丝入扣。
“夏侯武比武杀人,然后是封于修......“冷汗顺着脊梁滑下,他猛然攥紧筷子。
若这梦是预言,自己究竟是命运的旁观者,还是提线木偶?
“不,不可能!“他试图用理智压下惊涛骇浪般的猜想。
若世界是虚构,那自幼习武的筋骨、师父棍棒下的疼痛算什么?可若梦是真实,为何现实与梦境的时间流速如此荒谬?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咔嚓“一声脆响——竹筷断成两截,碎屑扎进掌纹,渗出点点血珠。
“师弟,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夏侯武关切的问。
齐行川迎着三人关切的目光连忙道:“没事,没事,我吃好了,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齐行川说完放下碗筷起身向外跑去,刚走几步又忍不住突然回头看向夏侯武语气凝重道:“师兄,你不会败我相信,但比武的时候要收敛一点,莫把人伤到了”
夏侯武听他这样说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好,那我先走了”
齐行川走出大门发动自己价值10万的汽车朝学校开去。
合一门开办的武校距离这里并不远,不出意外的话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之所以说“不出意外的话”是因为路上要经过大学城,大学城附近三所大学扎堆非常繁华平常时候就人多车多,更不要说如今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大概率会堵车。
齐行川猜的果然没错,当他开到大学城的时候这里像停车场一样,一眼望不到头,行人如水无孔不入穿梭在车与车缝隙之间,好在有交警指挥交通使车流缓缓流动没有彻底堵死,否则他就得马上返回,一旦后面车堵上来想撤都撤不走。
齐行川打开音乐缓解内心的焦躁跟着前面的车辆一米一米往前挪,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后面也已经跟上来一大串车辆。
“大学毕业又怎样?还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孩子小学没上完,在厂子里上几年班如今都成组长了,一个月六千多,他呢?也就是一个小员工而已,有什么用?嫌这嫌那的他能干什么?一点都不能吃苦”
的确有些工作他不愿意干,可是他不是不肯吃苦耐劳,而是他没有那个时间,别人十多岁辍学进厂几年打拼成为小领导是没错,他呢?二十三岁毕业,你让他在一群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手下当个苦工,干上十多年,也成为一个小领导吗?可笑,那上学的意义在哪里?早点辍学不是更有前途。
“你云叔叔三十了还没结婚,你十三岁在学校早恋,我打死你……啪啪啪”
齐行川脑子一阵恍惚怎么又出现梦中的场景了,肯定是堵车烦躁再加上音乐太柔和缓慢导致的,忙拧开一瓶矿泉水胡乱的在脸上抹一把稍微清醒了一点,看看前方,车辆几乎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