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内阁会议

直浙每年所收税赋占天下三分之一,直浙都没有余粮,其他地方就更难筹到粮食了。

严氏父子把控朝政十余年,如今朝廷要赈灾,朝廷竟然拿不出一石粮食,这样传出去,严嵩这个首辅还怎么干?

于是严世蕃打起了兵部的主意:“兵部那边明年能不能少打点仗,匀点军粮出来?”

“少打仗?你当真以为这个仗是我兵部想打的吗?”兵部尚书杨博素来不齿严世蕃为人,此时闻言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北方鞑子年年侵边,东南倭患愈演愈烈,西南土司蠢蠢欲动,东北一些个部落也不安分,湖广、江西还有乱民起事。请教一下东楼兄,这兵部应该省下哪一笔军饷啊?出了事情,是兵部负责还是东楼兄负责啊?”

“我看东北那笔军饷完全可以省下来,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夷能成什么事!”严世蕃语出惊人。

“就从东北和东南那边匀点军饷吧,”严嵩再次开口一锤定音:

“东北那边都是些蛮荒之地,裁撤一些边军正好节省开支。至于东南那边,胡汝贞(指胡宗宪)已经安抚住了那个倭寇头子(指汪直),我亲自写信给他,让他最近不要轻启战端,守住就行。这样算,能省出多少粮食?”

杨博强压不满,有些不情愿地回道:“按严阁老所言,兵部这边最多能挤出三四十万石粮食。再多,恐生肘腋之患!”

“按四十万石算,再加上直浙仓里的十万石余粮,那么还差二百五十万石,”严嵩又看向工部尚书吴鹏、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默泉、严世蕃,工部这边有什么工事是可以缓一缓的吗?”

“工部这边的进项主要都拿去给宫里修道观去了,这是给圣上修的,不能迁延。”回话的是严世蕃:

“不过之前浙江那边奏请加固新安江江堤,内阁当时批了,从户部这边拨了些钱粮。工部这边还没有拨下去,现在陕西那边赈灾要紧,修河堤的事情可以缓一缓,把这些钱粮拿去赈灾。”

严世蕃说完,吴鹏补充道:“这批钱粮全部折粮大概有五十万石。”

“拿修河堤的钱粮去赈陕西的灾,莫非不妥?”左都御史周延眉头紧锁,质疑道:

“浙江是赋税重地,若是新安江决堤,危害不小啊。”

“也没说不修,就是缓个一年半载罢了,”严世蕃满不在乎地说道:

“浙江这么多年风调雨顺,缓个一年半载出不了什么岔子。”

“眼下赈灾要紧,就按严世蕃的意思办吧,修河堤的事情先缓一缓。”严嵩仍然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一锤定音。

“就算这样还是差二百万石,剩下这二百万石该从哪里来筹?”户部尚书方钝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户部那边能不能缓发一下今年在京官员的禄米,以作赈灾之用?”眼看众人都没有了办法,严世蕃又打起了户部的主意。

“不可!”这下子,吏部尚书李默和户部尚书方钝竟一起出声反对。

停发禄米,就算是严世蕃提的议,内阁拿的主意,但真执行不还是要吏部和户部执行?

到时候,他们两位尚书不得被不明真相的官员们一起戳脊梁骨?

户部尚书方钝为人向来刚正,素不阿附严党,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愤然道:

“先是尽调直浙余粮、再是调用东北边军和东南抗倭粮饷,继而又是挪用修河公款,现在居然还要停发百官俸禄!”

“要赈灾,户部居然拿不出一两银子!直浙是税赋重地,仓里余粮居然只有十万石!凑来凑去居然还差这么多,这样一份赈灾的法子交上去,皇上会怎么看?”

“当真是咄咄怪事!”吏部尚书李默更是冷笑出声,他向来以气节自傲,又有左都督陆炳这门生为倚仗,执掌吏部从不看严嵩脸色,此刻直接开口讥讽道:

“昔日夏言在内阁的时候,即使是遭了什么灾,户部每年还是有所盈余。可如今呢?国家一岁之入竟让不足供一岁之用!地方遭了灾便寅吃卯粮,朝廷筹点粮就拆东补西。开支没有增加,财政竟一年比一年拮据,这些钱都去哪儿了?怕不是进了某些虫豸的口袋?!”

“你...”严世蕃闻言独眼闪过狠戾,广袖下的拳头不由得纂紧了——

这老匹夫仗着陆炳是他的门生,在朝堂上屡屡和严党作对,每次严党想推荐一些官员都会被李默阻挠,此次更是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了,真是岂有此理!

“李部堂此言差矣!”工部尚书吴鹏突然拍案而起,朝服上的锦鸡补子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自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北虏连年犯边,九边军费较之夏言掌枢时增了三成有余!东南倭寇肆虐,闽浙水师连年扩编,哪项开支不是寅支卯粮?”

“那就让户部算一算...”李默还要回驳,严嵩适时轻咳一声,道:

“朝政艰难,诸公皆是有目共睹。值此危局,此时更要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才是。像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严阁老所言极是,徐某愚见,症结或在盐课。”一直静观其变徐阶突然起身长揖,接话道:

“全国盐课去年应解太仓银三百余万两,实缴不过六十余万。若能恢复盐课岁入,莫说二百万石粮,便是三四百万石也筹措得。”

明代盐税称盐课,徐阶所说的全国盐课就是全国盐税的意思。

“诸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紧跟着接过话头,然后从袖中抖出本账册:

“这是南京都察院暗查的盐引底簿——去岁两淮实际发出盐引二百三十万引,较正德年间翻了四倍,可盐课反而少了三成!”

账册摔在紫檀案上的闷响惊得严党众人色变。

全国盐转运使多为严嵩党羽,盐铁本就是暴利,这么多年来光是从两淮盐课中就不知有多少国帑流入了严党的私宅。

徐阶、周延突然在内阁会议上抖严党老底,这莫非是谋划已久?

严嵩手中茶盏忽地倾斜,碧色茶汤在仙鹤补子上洇开大片水渍,他猛地抬头看向徐阶,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素来对他谦卑有加、事事奉承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