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周的艰苦调查,陆明轩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指向赵老虎的证据:那支关键的金钗,几位当年知情者的匿名证词(他们害怕赵老虎的报复,只肯私下透露),甚至还有一份当年仵作偷偷留下的验尸手记,上面详细记录了死者并非死于普通火灾,而是多有刀伤或中毒迹象。
赵老虎也并非等闲之辈,他早已察觉到陆明轩的调查已经触及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他先是派人重金收买陆明轩,许诺只要他放弃调查,便给他一笔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陆明轩自然是严词拒绝。
见收买不成,赵老虎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开始散布谣言,说陆明轩是外地来的骗子,与山中妖邪勾结,企图扰乱地方安宁。他还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时常在陆明轩落脚的客栈附近滋事,甚至扬言要将他赶出锁云山地界。
陆明轩知道,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他必须尽快将所有证据整理好,并找到一个能够将赵老虎绳之以法的途径。他想到了县城的警察局,但又担心赵家在官府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贸然报案恐怕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就在这时,老钟叔告诉他一个重要的消息:再过三日,便是霓裳班遇难三十周年的忌日。按照以往的惯例,那晚戏班的鬼魂们一定会出来唱戏,而且怨气可能会比平时更重。
陆明轩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决定,要利用这个特殊的夜晚,让霓裳班的冤魂们亲口“指证”凶手,再结合他手中的证据,将赵老虎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无所遁形。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老钟叔。老钟叔听后,既激动又担忧:“施主,此计虽妙,但太过凶险。赵老虎心狠手辣,若是被他察觉,你我性命堪忧啊!而且,让鬼魂指证,世人能信吗?”
陆明轩道:“钟叔放心,我已暗中联系了省城一家以公正闻名的报社同仁,他们答应会在忌日当晚派记者前来暗访。我还设法托人将一部分证据的副本送往了省城的警察厅,请求他们派员督办。至于如何让世人相信,我自有安排。我们不仅要揭露真相,还要让赵老虎身败名裂,受到应有的惩罚!”
接下来的两日,陆明轩和老钟叔秘密地进行着准备。陆明轩将他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誊写了数份,准备在当晚散发给前来“看戏”的“观众”。他还特意去了一趟县城,以重金“聘请”了几位在当地有些名望但与赵家素无瓜葛的乡绅耆老,请他们“偶然”在忌日当晚路过山神庙,“无意中”看一场特殊的“夜戏”。
忌日当晚,月黑风高,阴云密布,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即将到来的不平静之夜而压抑。锁云山深处的山神庙,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阴森与诡异。
赵老虎也并非毫无察觉。他隐约感到不安,派了几个心腹手下在山神庙附近暗中监视,一旦发现陆明轩有什么异动,便立刻动手除掉他。
子时将近,陆明轩和老钟叔悄然来到山神庙。那些被“邀请”来的乡绅耆老们,也已在陆明轩的安排下,躲藏在庙宇附近隐蔽的角落。省城报社的记者也已秘密潜入。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庙堂前的空地上,那座熟悉的戏台竟又凭空出现了!只是今夜的戏台,比往日更加清晰,台上的灯火也更加明亮,仿佛是用无数幽蓝的鬼火点燃。
锣鼓家伙声骤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急促,充满了悲愤与肃杀之气。紧接着,霓裳班的鬼魂们鱼贯而出,他们的身影比以往更加凝实,脸上的妆容也清晰可见,只是那妆容之下,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与哀伤。
玉芙蓉和盖云天并肩站在台中央。玉芙蓉一身血色凤冠霞帔,美得凄厉;盖云天则是一身白色孝衣,英武中带着无尽的悲怆。
“今夜,我霓裳班三十年沉冤,将在此昭雪!”玉芙蓉的声音不再是如泣如诉的唱腔,而是充满了穿透力的控诉,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台下的“观众”——那些躲藏的乡绅、记者,以及暗中监视的赵老虎手下,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却又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引,无法移开目光。
戏,开演了!
今夜上演的,依旧是那出《血泪缘》。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戏中的情节更加完整,细节更加触目惊心。从赵员外如何垂涎玉芙蓉美色,到如何威逼利诱,再到被拒后如何恼羞成怒,买凶纵火……一幕幕,一场场,都通过戏班鬼魂们精湛而又充满怨念的表演,活生生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尤其是在演到纵火那一幕时,整个戏台仿佛真的被大火吞噬,熊熊的“鬼火”冲天而起,戏子们在“火”中挣扎、惨叫,那逼真的场景,让所有目睹之人都心惊胆战,仿佛身临其境。
就在戏演到高潮,玉芙蓉和盖云天指着台下某个方向,悲愤地喊出“凶手赵槐(赵员外之名),天理不容!”之时,陆明轩突然从暗处走出,手中高举着一叠文书,大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各位记者朋友!霓裳班的冤屈并非空穴来风!我手中这些,便是当年赵槐与其子赵虎狼心狗肺、草菅人命的铁证!”
他将手中的证据一一展示,包括那支金钗、仵作的手记、以及赵老虎近年来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种种罪状。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
那些被邀请来的乡绅们,此刻也纷纷从藏身处走出,他们本就对赵家的恶行有所耳闻,如今亲眼目睹这“鬼神作证”的奇景,又听了陆明轩的陈述,无不义愤填膺。
赵老虎派来监视的手下见状,知道事情败露,便想动手行凶,冲向陆明轩。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之时,戏台上的鬼魂们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无数道虚幻的身影从戏台上扑下,化作阵阵阴风,缠住了那些地痞。地痞们只觉得眼前幻象丛生,耳边鬼哭狼嚎,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有的甚至当场疯癫。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原来是省城警察厅派来的调查人员,在陆明轩事先安排好的接应下,及时赶到了!
赵老虎在家中得到手下禀报,知道大势已去,想要连夜潜逃,却被早已布控在外的警察逮个正着。
天,终于亮了。
那场惊心动魄的“夜半戏”也落下了帷幕。戏台和鬼魂们都已消失不见,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山神庙前散落的证据文书,以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地痞们,都证明着昨夜并非虚幻。
赵老虎及其主要爪牙被悉数逮捕归案。在如山的铁证和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省城报社的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府不敢再徇私舞弊,对此案进行了公正的审理。最终,赵老虎因故意杀人、纵火、欺行霸市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其余帮凶也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
霓裳班三十年的沉冤,终于得以昭雪。
在赵老虎被处决的那天,陆明轩和老钟叔又来到了山神庙。他们带上了香烛纸钱,以及一些戏班常用的乐器和戏服的仿制品,在庙前祭奠。
当晚,陆明轩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庙前。他没有看到戏台,也没有听到锣鼓,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熟悉的魂灵就在他的身边,他们的怨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与安宁。
他仿佛看到玉芙蓉和盖云天并肩向他走来,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对他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手牵着手,渐渐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走向了他们应有的轮回。
老钟叔在亲眼看到仇人伏法后,多年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他没有再继续留在破庙中,而是接受了陆明轩的建议,在附近一个清净的村落安度晚年。他时常会拿出珍藏的二胡,拉上一段当年霓裳班常演的曲牌,眼中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和对逝去同伴的思念。
陆明轩关于“夜半戏班”的系列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人们不仅为霓裳班的悲惨遭遇而叹息,更为陆明轩不畏强权、追求真相的勇气而喝彩。他也因此在新闻界声名鹊起。
但对陆明轩而言,最大的收获并非名利,而是这段离奇经历带给他的对生命、对正义、对那些不为人知的民间力量的深刻感悟。他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还有无数的“奇谭”等待着被发掘,还有无数的“不平事”等待着被呐喊。
锁云山下的那座破败山神庙,后来被当地村民自发修缮一新。他们不再视其为不祥之地,反而时常有人前来上香,祭奠那些曾经带来过欢笑与泪水的霓裳班艺人。而“夜半戏班”的传说,也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变成了一段警示后人、颂扬正义的民间传奇,在锁云山中,代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