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葩楚河的扑朔迷离

  • 密语
  • 李晓平
  • 9198字
  • 2025-06-11 15:44:44

无论站在谁的角度看,楚河都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在他的身上发生了许多扑朔迷离的事。

发生在楚河身上第一件扑朔迷离的事,就是他总是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他,就像一条影子。

这条影子,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到身后的?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在高二受打击的时候?

人类对于虚假总是很宽容的,只有真的东西才要去较真儿。自从发现了身后的这条影子以后,楚河走路的时候,常常会猛然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去看,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儿真的看到那个人了,但等他定睛细看时,那个人还是消失了,消失得总是比影子还快。

楚河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发现他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他好像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睛,用楚河自己的话,叫“第三只眼”。每次奶奶打完麻将后,楚河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奶奶是输是赢;每次奶奶有东西找不到了,通过奶奶的三言两语,楚河很快就能帮忙找到;在楚河面前,奶奶总感觉自己的想法都能被楚河猜透。但自打发现了这条影子以后,楚河便对自己的“第三只眼”产生怀疑了。是啊!长着“第三只眼”的人,为什么偏偏抓不到身后的影子?

有一次,楚河因为中暑,突然昏倒在一条偏僻无人的林荫路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里。大夫告诉他,是一个男人发现了他,并把他送到医院的。大夫还说,男人替他交完医疗费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大夫追着问他的名字,他都不肯说。

楚河因此认定:这个男人一定就是自己身后的影子。这件事以后,影子在楚河的心里就变得祥和了,祥和到他常常会忘记身后的影子。

有好几次,楚河觉得应该把影子的事告诉杨测和马哓哓的,就像有好几次想把匿名录像带的事告诉他们俩一样,但话到嘴边,他再一次把话咽回去了。

杨测和马哓哓是楚河儿时的伙伴,也是与楚河走得最近的人。尤其是杨测,已经做了太多令楚河感动的事情,但楚河还是觉得,离自己完完全全地向他敞开心怀,测哥还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马哓哓就差得更多了!因为马哓哓非常在乎楚河的钱!这么多年来,马哓哓到底背着大人们向自己借过多少次钱了?连楚河都记不清了。虽然她所借的钱,大部分都还给了楚河,但楚河却因此质疑: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没有钱了,马哓哓会怎么对待自己?

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太多太多的人,多到楚河走路的时候,如果不抬头看路,常常会撞到几个甚至十几个人。楚河多想在这些人里,找到一个——哪怕仅仅一个——“张嘴就可以说话”的朋友啊!令楚河悲哀的是,寻找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这样的朋友。

——幸好,他还有杨测和马哓哓。

三个人这次野炊的地点,在城郊的一片松树林里,这里既没有名山名水,也没有舞榭楼台。如果非要找一处现代化的建筑,也只有那块矗立在大坝边上的巨幅广告牌了。马哓哓之所以相中了这里,仅仅因为这里清静无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喧闹。

“大河,你在想什么?”杨测关切地看了楚河一眼。

楚河手里端着酒杯,但他并不喝酒,高脚杯的杯沿儿,就那么紧挨着他的嘴唇,他也只是这么任杯沿儿挨着嘴唇。正如他虽然一直向远处望着,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喂!喂!大河,求你了!不要愣神好不好?你好不容易从省城回来一趟,咱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多不容易?”马哓哓突然伸手,在楚河那双细长的满是虚无的眼睛前方摇了摇。

楚河看了马哓哓一眼,突然想:我出事的那一年,马哓哓好像并没有向我借过钱吧?但她也没有到过我的身边。——那时的她,真的像她所解释的那样,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吗?

马哓哓突然直视着楚河说:“楚河,你在想什么?”楚河一愣,没有说话。

马哓哓便鄙夷地一撇嘴:“真正贴心的朋友,无论在什么时候问他,他张嘴就会说出答案。”

楚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眼神定了定,才红着脸慢腾腾地说:“我在想……关于活着的事!”

楚河并没有撒谎,因为在质疑马哓哓之前,他的确一直在想这件事。“具体说说!关于活着,你又有什么高谈妙论了?”测哥微笑着说。楚河慢腾腾地放下酒杯,慢腾腾地举起一只手说:“我发现人无论咋活着,最终都是悲剧,哪怕美出花样来,最终也不过是‘生、老、病、死’。”说到“死”字时,那有些浮肿的白手就仅剩一根小拇指在竖着了。“哈哈!我以为是什么深奥的哲学呢!原来又是你的灰色理论!”马哓哓不屑地摇了摇头。

杨测却晃了晃杯中酒,脸上的神情也显得高深莫测了起来:“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座神秘的城堡,如果你的心里只装着悲剧,你的城堡自然也鬼影幢幢!”

杨测说话的时候,周遭五彩的祥光把他那俊逸的面庞映照得棱角分明,两道黑黑的剑眉下,是那双楚河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乌黑明澈的笑眼。楚河尤其喜欢的,是杨测眉宇间那抹开阔饱满的白,每次看到那抹白,楚河阴郁的心境就会豁然开朗。

“大河,我本以为你被警校特招后,身份变了,心态也会跟着变的,可你怎么还这么悲观?”见楚河依然愣怔地盯着自己,杨测又加了一句。也许是杨测那总是含笑的眼睛具有超强的说服力,楚河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便立即纠正说:“测哥说得对呀!不凭别的,就凭我楚河这辈子能遇到测哥,我的人生也应该是一场喜剧呀!”

楚河咧了咧嘴唇,干裂的唇角终于溢出一丝笑意,但同时,一粒血珠儿也慢慢地从裂口处溢了出来。

“我发现所有的哲学,都是狗屁!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管用的哲学?大家只能摸着石头过自己的河。”马哓哓无所谓地晃了晃头。

楚河的脸蓦地红了,心里说:楚河啊楚河,你咋总没个记性呢?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说话,你都要表现出很高深的样子?可为什么每次想表现时,你反倒更显得浅薄?

羞愧,使楚河都不知道怎么置放自己的脸了,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为了把自己这张倒霉的脸藏起来,楚河慢慢地垂下头去,把目光投在那本自己总贴身携带的名叫《密语》的诗集上,他下意识地翻了一下书,假装被书里的诗句吸引住了。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假装”时,就更加羞愧了,恨不得找一个耗子洞钻进去。

怪不得马哓哓总是瞧不起你呢!因为你本身就长了一个让人嘲笑的脑袋!楚河一边恶狠狠地骂自己,一边用苍白的手指使劲地在书上的两句诗上划来划去,脸上的肌肉也神经质地抽动了起来。

杨测立即把那本几乎被翻烂了的诗集从楚河的手里“解救”出来,他瞄了一眼已经被楚河画出黑晕的那两句诗,大声念道:“‘记得当年年纪小,我爱唱歌你爱笑。’这本诗集里到底写的什么?是关于孩子的爱情吗?”

楚河没等杨测说完,就把诗集从杨测的手里夺了回去。

马哓哓神情怪异地看了楚河一眼:“大河,你干吗总把这本破诗集带在身上?它真有那么好吗?”

杨测也说:“我记得这本诗集,还是你出事的时候……在咱们学校小树林的长椅上捡来的吧?这一晃都多少年了?你怎么始终都把它带在身边?”

楚河手指颤动地翻了翻那本旧诗集,脸上的肌肉依然神经质地颤动着:“我每次读里面的诗,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好像另一个我正在和我交谈似的,看来,我这一辈子,都别想丢掉它了。”“当你把一个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的时候,你就只攥到了这个东西;可当你把手张开,把东西丢掉之时,你便拥有了全世界!”杨测先是攥起了一只拳头,又猛然张开。

楚河的脸就涨得更红了,脸上的肌肉也抽动得更加厉害了:“测哥,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为了我好!可我真的不配!和你说句实话,每次你和哓哓来关心我的时候,我都感到羞愧!你们都活得那么成功了,怎么还能耐下性子,来关怀我这个失败者呢?”

“行啦行啦!大河,我们既然能坐在一起,就是朋友,哪有什么配与不配之说啊?如果按你这么说,那我和测哥还都配不上你呢!你现在可是省公安专科学校特招的技术人才呀。不对不对,你更令人自豪的身份是警校教师。当教师就够高尚的了,而且你还是警校的,这是多么令人自豪的职业!”马哓哓故作崇拜地看着楚河。

马哓哓脸上那明显做作的崇拜,到了楚河眼里却变成讥讽了,——是的,那就是讥讽!因了这个发现,楚河就更沮丧了!

楚河突然散了架一般倒了下去,就像一个失败者彻底拜倒在对手的剑下。

她不就是一个蠢货吗?你明知她就是一个蠢货,干吗还那么在意她对你的评价?望着松林上方碧蓝的天空,一个声音突然幽怨地响起。

“哓哓,楚河比你大四个多月呢!你不能总这么大河大河地叫他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可不能总是没大没小的!”杨测微笑着责备马哓哓。马哓哓抱歉地一笑:“不是叫顺嘴儿了吗?况且大河也愿意我这么叫他!是不是?大河!”

楚河依然那么痴痴地看着天空,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人啊!全都是命!你们遇到了我楚河,活该你们倒霉!测哥若不是因为我出事而照顾我,影响了学习,他可能去那所警察专科学校上学吗?好在测哥一入学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一毕业就留在了瑶城刑侦支队,仅仅工作了两年,就破格当上了刑警中队长……如果测哥不这么成功,我会更内疚的!”

杨测赶紧拍了拍楚河:“行啦,行啦,大河,你别再说这种话了!你若再说,测哥都得去钻耗子洞了!我高考没考好,那是因为我学习不好,和你真的没有一点儿关系。”杨测也破罐子破摔似的躺了下去。

“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全都这么四仰八叉,我可是黄花大闺女欸!”马哓哓的声音就像从松树尖上掉下来的。

两个朋友躺在地上互看了一眼,这才懒懒地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男生规矩了,女生却没有了规矩,歪在那里玩起了手机。

楚河刚要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突然马哓哓尖叫了一声:“测哥呀!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呀?点击量都过千了!”

马哓哓的尖叫,把两个男生的目光,全都吸引到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手机上。马哓哓拔下耳机,音乐就响起来了,真难为了那么小的手机,声音却相当大。楚河仅仅瞟了一眼,目光就定在屏幕上了。

视频播放完了,楚河一把夺过马哓哓的小手机,再次点击了播放,这次他看的,是下方的字幕:他是破获“瑶城第一悬案”的主办民警,他是“瑶儿河连环杀手”的第一克星,他就是瑶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第一中队的中队长杨测。

“‘瑶城第一悬案’‘瑶儿河连环杀手’,那可都是大案呀!测哥,原来这两起案子都是你破的呀!”楚河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的全都是对杨测的崇拜。

“你又说错了不是?案子哪有一个人破的?破案可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杨测夺过已被楚河攥得湿漉漉的小手机,“行啦!要真想看,我传你微信里吧!”

那个小视频其实很短,才一分多钟。里面的主人公也很少,只有杨测一个人,但那却是楚河所看过的最令他震撼的小视频。视频中的杨测实在太帅气、太威武了。楚河最喜欢看的,是杨测驾驶车辆向窗外射击时的镜头,那潇洒的身姿,那威武的气派,实在太帅了,即使最火的男影星,也无法和杨测比。“测哥,这真的是真的吗?这里面的人真的是你吗?”尽管看了五六遍了,可楚河还是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杨测。“都是我本人,真的没用替身,你看这发型不是我是谁呀?”杨测笑着说。

马哓哓奇怪地瞟了杨测一眼:“刑侦支队为啥专门给你制作了一个视频?”

“是领导要求宣传的!破案以后,我不是立了一个二等功嘛!”杨测谦逊地说。

听杨测如此说,楚河那充满崇拜的目光,就再一次黏在杨测的脸上了,嘴里含糊地嘟哝:“测哥这么优秀,我楚河却这么蠢笨,我真的不配当你们的朋友!”

“大河,如果你还继续说这种话,我可要怀疑你凡尔赛了!大河!测哥的确优秀,但他的优秀是相对于外人说的。在我们三个之间,测哥永远都是咱俩最亲的测哥。”

马哓哓往楚河身边凑了凑说:“咱这么分析:咱们三人为啥能从小玩到大呀?不就是因为咱们三个人的妈妈是闺密吗?闺密之所以能成为闺密,一个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能力相当,也就是说,咱们三人连遗传基因都是一个水平的。虽然测哥比我和大河长一岁,但智商都差不多。”

马哓哓突然歪头冲杨测俏皮地一笑:“如果非要比个高低,测哥也应该是咱们三个中最笨的吧?因为在咱们三人的妈妈中,测哥的妈妈虹姨是最笨的!用我妈妈的话讲,她是‘美得要死,笨得要命’!连虹姨自己都承认她笨呢!”

杨测立即点头如捣蒜:“别看大河整天病歪歪的,其实他的脑袋瓜子才是最好使的!知道我们高中的同学都叫他啥吗?河神!要是大河没那事,那年考大学,他一定会像老师们预言的那样,拿到理科状元的,我说的是全省理科状元!不过,现在看起来全都没什么关系了!大河最后凭计算机方面的才华,不是照样得到社会上的认可了?大河,听说你被我的母校特招为教师了,你不知道测哥有多高兴!”

楚河的脸就又红了,嘴里嘟囔着:“这咋又夸上我了?”

杨测扑哧一声笑了:“不是夸!是‘三个黄鹂鸣翠柳’!”一番话,第一次把楚河逗笑了。

楚河久违的笑脸,勾起了马哓哓的回忆,她突然柔情万种地看着楚河说:“大河,对不起!小时候,我因为年少无知,真的没少背着大人欺负你,可最让我觉得歉疚的,是你每次挨欺负,都闷声不语,哪怕大人问起来,你也总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楚河傻傻地看着马哓哓:“我啥时候挨过你的欺负呀?”

马哓哓突然哈哈笑了:“说你长了个受气的脑袋,你还真是的!都被我欺负成那样了,你竟然都不觉得。不过现在回忆起来,我那时欺负你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之间太不公平了,无论什么好东西,大人们都先可着你挑,只有你挑剩下了,才能轮到我和测哥。再有你也太娇气了吧?我记得有一天,在你们家的老宅子里,我领你到房后的瑶儿河边捉了一次鱼,没想到一回来你就发烧了,接下来你们家就呼啦啦地开进来好几台大轿车,直到把你送进医院打上了吊瓶才算消停!你知道吗?因为那天的事,我被我妈妈骂了小半年!测哥也没少因为你而挨他妈妈的打吧?”

“可不是,小时候,只要我和大河在一起玩,无论发生了啥事,都是我的错,反正不是挨骂就是挨打!”杨测故意哭丧着脸,可他的眼睛还是笑着。

马哓哓越说越来劲儿:“我妈妈最佩服的,是大河的妈妈夏阿姨!我听说夏阿姨不仅天生丽质,还聪慧异常,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只可惜无缘见到……”马哓哓比比画画说着,突见楚河的脸色幕布一般唰地落下来了。

马哓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为转移话题,她立即指着一只飞鸟儿叫起来:“哎!你们看,那边飞过去的……那个红的……是一只什么鸟儿?”

果然,一只红彤彤的鸟儿唰的一声从柳树林里斜掠过去了,快得就像一颗子弹。

楚河突然周身一抖,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似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为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赶紧低下了头,一只苍白的手先是颤抖地抚摸铺在地上的竹席,接着就神经质地抠起竹席上的丝线来。

“大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马哓哓立即向楚河道歉。“没事的,大河早就没事了!是不是,大河?”杨测故作轻松地说。可无论两个朋友怎么安慰他,楚河的周身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就像马哓哓看过的一个磨面机。

——是的,楚河的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发生在楚河身上第二件扑朔迷离的事。

楚河是个命硬的人,用马哓哓的母亲马阿姨的话说,是“年上七杀命不强,上克父来下克娘”。楚河还没有出生,他的爸爸楚天卿就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楚河出生后不久,妈妈夏堇也因为产后抑郁症而投河自尽。父母留给楚河的,除了一封说不清道不明的遗书外,剩下的就是照片里两个陌生的影像了。尽管他的父母全都长得那么美,一个如修竹临风,一个貌美如花,但再美的影像,也不过是平面照片而已,不仅色泽暗淡无光,神情也都显得假假的,根本就激不起楚河内心的情愫。倒是作为当地富豪两代单传的宝贝孙子,不仅爷爷奶奶视楚河为掌上明珠,家里那巨额的财富,也不可能让楚河活得艰苦。

也许是为了转移楚河的痛苦吧,马哓哓突然夸张地吸了一口长气,微微眯着眼睛说:“你们闻闻,这是什么香味?是不是薰衣草的香味?”

杨测当然明白马哓哓的良苦用心,也学着马哓哓的样子嗅了嗅,微笑着说:“可不是,这就是薰衣草的味道。刚才咱们从那边过来时,我看到大坝那面不知道啥时候,也全都种上了薰衣草!一大片一大片的,真壮观,要是溯本求源,咱们瑶城发展到今天,还真得感谢大河的爷爷呢!”杨测说着,便向立在大坝上那边的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瞟了一眼。如今在瑶城的各个角落,随处可见这种巨幅广告牌,上面千篇一律地写着:把美丽和健康奉献给全人类——千紫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什么‘应该感谢大河的爷爷’呀,准确地说,是‘应该感谢站在爷爷背后的那个神秘的女人’吧?我听说那个女人,还在你们家老宅子的基础上,扩建了一个庄园,名字就叫千紫庄园!”马哓哓正要继续往下说,杨测突然用目光制止了她。马哓哓这才幡然醒悟,立即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大河!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薰衣草还有花语?这我倒没听说过。”杨测也看了楚河一眼。“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关于这个,还有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呢!据说在古代的普罗旺斯,有个美丽的女孩儿……”马哓哓刚刚开了个头,又止语了,因为对于两个朋友这番煞费苦心的表演式的交谈,楚河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杨测便苦笑了,心里说:这也真是怪了!那只红鸟儿咋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飞过来了?而冒失的马哓哓咋就那么眼尖,偏偏一抬眼就看到了呢?

——红鸟儿是怎么回事,这是发生在楚河身上的第三件扑朔迷离的事。

事情发生在高中二年级的下半年,一只红彤彤的大鸟儿突然落到了高中宿舍的窗台上,楚河当时正对着窗台看书写字,无意间一抬头,他就看到了那只红鸟。也不知是那只红鸟儿吸引了楚河,还是楚河吸引了红鸟,反正隔着明亮的玻璃窗,一人一鸟的眼睛就这么突然对上了,只听大脑咔的一声响,楚河就“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了。

是的,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楚河这个风华正茂、一直被老师预言能夺取全省理科状元的高二学子,突然之间就像受打击了,情绪不振,时常发呆。

也正是因为楚河的异常,大家才陆陆续续地知晓了楚河家里的一些秘密,比如早在几个月前,楚河就和爷爷奶奶“断绝了祖孙关系”,年迈的奶奶无论怎么哀求他回去,甚至动用了校长和班主任来劝他,都没能让他回头。

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家庭,当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这件事发生在楚河的家中,就不同凡响了,因为楚河的爷爷楚汉,那可是瑶城首屈一指的传奇人物。作为曾经威震一方的瑶城市公安局局长,他在事业的鼎盛时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辞职不干了,然后就跑到了国外。八年以后,当他再回到瑶城时,不仅带回了一个神秘的女子,资产据说也多得都无法用数字估量了。回国后,楚河爷爷很快在瑶城建起了一家上市公司——也就是广告牌上的千紫公司,公司的副董事长,就是那个名叫尤千紫的神秘女子!

发现楚河异常的第二天,楚河的爷爷楚汉就从国外飞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位金发蓝眼、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外国心理专家。那天,楚汉一行人一共驾驶了三辆高级且加长的轿车,浩浩荡荡开到了楚河就读的重点高中。当时学生们正上间操,所以这个特殊的车队,立即引来无数惊奇的目光。

瑶城市公安局原局长、现在的瑶城大富豪楚汉驾到,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校领导当然万分重视。楚河刚刚出状况的那些天,不仅校领导始终陪同着楚河的爷爷奶奶,连市里的一些“达官贵人”也频频光临学校,对着发呆的楚河指手画脚了起来。可即使这样,楚河依然对爷爷奶奶不理不睬,那时的他,除了手里始终攥着一本诗集之外,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杨测。人多的时候,无论杨测走到哪里,他都紧紧地抓住杨测的衣角不松手;人少的时候,他要么看诗集,要么看杨测,反正无论看啥,都显得傻呆呆的,眼睛好半天也不眨一下。当那位金发蓝眼的心理学专家对楚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单独诊疗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他劝楚河的爷爷奶奶立即回避,让杨测陪着楚河。

听了专家的话,杨测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立即挺起了胸脯,冲着两位老人和心理学专家承诺说:“你们就放心地把大河交给我吧,我杨测不仅保证照顾好大河的生活起居!也自信能让他振作起来!”

杨测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楚河身上。一位老师怕杨测耽误学习,曾对杨测说:“不要崇洋媚外,过于相信那个外国专家的话,应该相信国内的医学,立即把楚河送到医院去。”但杨测立即否定了这个建议:“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楚河是在学校变得异常的,我相信他只要继续留在学校,就能恢复正常。”

杨测如此自信,关心他的老师们都在暗地里替他捏了一把汗。杨测的母亲虹姐,更是焦急万分。

作为楚河母亲的闺密、楚河奶奶的铁杆麻友、瑶城市广播电视局副局长,虹姐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当然不能自己去劝儿子离开楚河,可她又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步入歧途。于是,她找到了杨测最崇拜的一位老师,求他劝杨测悬崖勒马。

那位老师立即找到了杨测,苦口婆心地说:“你们年轻人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咋能这么不自量力,把这么大的担子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了?你也没看看楚河是谁呀?楚河可是楚汉唯一的一个亲孙子呀!你该承担多大的责任啊?当然,如果楚河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都皆大欢喜、万事大吉了!可你想没想过,楚河患的是抑郁症!万一他楚河永远都不好,那你这一辈子可就交代了!不仅你自己的学业会遭受影响,你也会因为楚河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而遭到楚家人的埋怨的。”

杨测礼貌地冲老师鞠了个躬,眼泪汪汪地说:“谢谢老师的提醒!我知道您来劝我完全是为了我好!但在这件事上,您就不用再劝我了!也请您转告我的妈妈,求她不要再参与我的任何事情了!我那天答应楚汉爷爷,绝不是一时冲动!我早就豁出去了!在这个人世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特别珍爱的人,而对于我来说,我生命中最珍爱的人就是楚河,我珍爱他就像珍爱我自己的生命!如果楚河好不了,那我的学业再好、我的未来再好,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那我不如就赌一次!”

楚河恢复正常之后,那位老师特意把杨测的话复述给楚河听,还未等老师把话说完呢,楚河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杨测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着楚河,也正是因为这种没日没夜的陪伴,杨测才知道了楚河和那只红鸟儿之间的秘密。

——在夜深人静之时,楚河不止一次在梦里说起胡话来,并且他的胡话始终都是一句问话:“那只大红鸟儿呢?”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杨测特意从鸟市买回了一只硕大的红鸟儿。他把红鸟儿用金色的笼子装了,趁着楚河睡觉的时候,就把红鸟儿偷偷地挂到了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宿舍里。

早晨醒来,楚河睁开眼睛,猛然看到了那只红鸟儿,那双始终呆滞的、黯淡无光的眼睛便明显地亮了一下。楚河看红鸟儿的时候,杨测也在偷偷地看楚河,他立即捕捉到了楚河眼睛里的明亮,尽管楚河那漆黑的眼珠好半天都没有动一动!

也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楚河每天的独自发呆,便变成与红鸟儿特别的对视了。在那个静寂的高中宿舍里,楚河和那只红鸟儿,经常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长时间沉默地对望着。也不知这种人鸟对视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有一天早晨,当楚河再一次与红鸟儿大眼瞪小眼地相对时,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轻响,楚河那始终混混沌沌的大脑就打开了一扇门,眼珠儿也自然转动起来了,于是,他就看到了窗外的花儿。

“花儿……是什么时候开的?”

杨测一愣,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楚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衬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夏天都到了,花儿怎能不开呢?”

说完这句话,楚河就笑了。

令楚河觉得奇怪的是,杨测听了他的话,突然泪流满面!

楚河就这么重新振作起来了,在杨测的精心护理和陪伴下,楚河甚至还和杨测一起参加了高考,并且真的考上了大学——尽管那只是省城里的一所并不出名的理科大学。因为无私地帮助楚河渡过了难关,杨测不仅得到了楚家人的感谢,也赢得了学校上下的一致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