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还没有散尽,镜子上凝结的水珠缓慢地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泪痕。我站在洗手台前,盯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的自己——眼睛下方浮着青黑的阴影,嘴唇因长时间抿紧而失去血色。牙膏挤在牙刷上,薄荷的清凉气息钻进鼻腔,可我的手臂却像灌了铅,连抬起手腕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最终,我放弃了。
热水澡带走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湿发黏在后颈上,水珠沿着脊椎滑进衣领,冰凉刺骨。可我连伸手拨开它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机械地拖着步子回到房间,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窗外的月亮很亮,清冷的银辉洒在窗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霜。我盯着它出神,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月光在眼底晕开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怎么不吹头发?”
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而温柔,却还是让我微微一颤。我迟钝地转过头,看见她站在门口,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我最讨厌湿发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往常洗完澡,我总是第一时间把头发吹得蓬松干燥。
“没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就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妈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我以为她走了,可不过半分钟,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吹风机。
她站到我身后,手指轻轻拨开我湿漉漉的发丝。温热的风从发根拂过,她的指尖偶尔擦过我的头皮,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烫吗?”她低声问。
我摇头,喉咙却突然哽住。
那股暖意像是突然撬开了某道裂缝,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却越掉越凶,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妈妈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后,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扳过我的肩膀,将我上半身搂进怀里。我的脸埋在她的衣襟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合着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
“没事的……”她低声说,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终于崩溃,攥紧她的衣角,呜咽出声。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哭,只是任由我的眼泪浸湿她的衣服,一遍遍抚着我的头发,直到我的抽泣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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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依旧睡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响起春霞的哭声,那么清晰,仿佛她就站在我的床边。
“老师……爸爸又骂我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说我永远做不到最好……说我让他丢脸……”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线,像是某种无言的审判。
我喘息着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嗡嗡作响。
是梦吗?还是回忆?
我分不清了。
手指发颤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医生开的安眠药。塑料瓶在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我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白色药片。
可下一秒,手指却像不受控制一般,鬼使神差地倾斜瓶身——哗!
药片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掌心,很快堆成一小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吃下去,就能睡着了。
我仰头,把药片全部塞进嘴里,灌下一大口水。
药片滑过喉咙的触感冰冷而苦涩,可不过几秒,胃里就烧了起来,灼热的痛感从腹部一路蔓延到胸口,像有一把火在体内肆虐。
“呃……”我弯下腰,手指死死掐住胃部,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膝盖重重磕在门框上,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刚扑到马桶边,胃部就一阵剧烈的痉挛,我干呕着,喉咙火辣辣的,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婷婷?!”
大概是动静惊醒了爸妈。爸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把拽过我的肩膀,声音又急又厉:“你吃什么了?!”
我张了张嘴,可回答他的只有又一轮干呕。
“安眠药?!”他的脸色瞬间变了,手指直接探进我嘴里,用力压住舌根,“吐出来!全部吐出来!”
剧烈的反胃感袭来,我趴在水池边,今晚吃下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混合着胃酸和药片的残渣,狼狈不堪。
妈妈也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湿毛巾,眼眶通红。
爸爸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到确认我把药片全吐干净了,才稍稍松口气。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妈妈蹲下身,用湿毛巾轻轻擦着我的脸,她的手也在抖。
“还是在家好好休息段时间吧……”爸爸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会跟杨主任请假。”
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地上发呆,像一只被抽走灵魂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