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背水鏖战

后方有骑兵飞奔而来，急报。

刚刚他们渡过的宜水，因为这几日的雨水，上游水量暴涨，形成了山洪，直冲而下。

至少一两天内，别想着跟之前一样轻松纵马渡水了。

万幸的事，大军都早早的过了河，没有被山洪来个半渡而击。

众人心中忐忑，但凡太子殿下不是急吼吼的要过来支援李良辅，这会很可能后军和太子亲军就被山洪隔开了，届时，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前营主力孤军奋战。

但李仁爱知道——后路断了！

不拼命，他都不用等到两年后！

山洪过去之后，洪水引发的骚动，逐渐平息。

前方又有哨骑奔来。

几乎冲到了李仁爱身前，差点刹不住车。

“殿下，前军败了！

正往这边败退。

金贼又来了一股援军，上千骑，冲击了大军侧翼。”

李仁爱这下是真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啊？这就败了？

还真的败了？

不过也只恍惚片刻，立马强壮镇定，白龙驹都被他勒的扬蹄扭头起来：

“没移将军，你待如何？”

没移乞埋也不含糊：

“殿下，末将这就派遣轻骑，上前收拢溃兵，绝不能让溃兵冲阵！”

王世光急道：

“殿下，我等当利用战场人马残骸、山石、草木，搭建临时障碍，阻挡金贼追击！

另外，还请殿下率领我等亲卫上山坡，居高临下，铁骑冲阵，金贼也阻挡不了！”

没移乞埋连忙道：

“对对对，铁骑在两侧山坡布置起来，直奔金贼侧后，现在轮到他们阵型不整，我军收拾他们了！”

“速速安排！”李仁爱也跳下马，带领亲卫营牵马上山坡。

野利重明带了五百辎重辅兵，因为带了床弩，多少带了些车马工具，立马在山口挖坑垒土，搬运尸体、山石。

没有拒马，他们就收拢战场山的废弃刀枪剑戟，甚至把备用的一批枪矛也用上了。

特别是李仁爱让他们带上的八架床弩，就成了拦路虎最合适的利爪。

没移乞埋安排了一千重骑转移到李仁爱对面的山坡，他们将居高临下，向山谷的敌人发起冲击，——至于太子亲卫冲锋的事，没人提了，这事只有太子自己拿主意，而且大概率被阻拦。

一千重骑后退，列阵于障碍后方，一旦金兵突破障碍即发起反冲锋，形成梯次防御。

一千轻骑已经前去接应溃兵，引导他们有序归队，通过山口。

一千轻骑位于障碍后方，守卫临时隘口。

一千轻骑跟在山坡重骑之后，他们将跟随重骑，收割敌军。

没移乞埋找到野利重明。

“老野利，你能不能安排人在宜水上搭建浮桥？”

野利重明瞄了没移乞埋这家伙一眼，未虑胜，先虑败，不失为良将。

没移乞埋理解错了眼神，干咳了两声：

“不是我想着撤退，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野利重明道：

“这个倒是不劳你费心了，我已经安排人往上游寻了地方，地方不大，但水势平缓，骑马可渡。”

没移乞埋点点头，调转马头离开：

“那我就可以放心的带领大军厮杀了……”

几里地，步兵奔走也不过半个时辰，何况骑兵？

不过半刻钟，一股黑潮在山间涌现，其势与山洪别无二致，轰涌人心。

郭琮真，来自沙州，是没移乞埋麾下出击的精锐轻骑的一名正首领（佰长），下辖八十沙州精骑，弓马娴熟。

他们在山岗上努力的弯弓搭箭，奈何骑弓射程威力有限，对金贼的迟滞效果不太显著。

金贼甚至对他们这些精骑在两翼的骚扰不闻不问，一个劲的闷头追砍前面奔逃的夏军。

弯刀寒光闪烁，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片血雾。

夏军的铁鹞子已经看不到踪迹，轻骑也早已阵型散乱，特别是溃兵后半段，有的战马中箭倒地，骑手翻滚着被后续铁蹄踏碎；有的士卒丢盔弃甲，拼命抽打马臀，却仍被金兵追上，一刀枭首。

而引流溃兵的兄弟们正在一边狂奔，一边尽力手舞足蹈的大声嘶吼，有人甚至很不幸地直接被溃兵冲散、掀翻……

不能说他们的拼命没有效果，溃兵好歹分出了两支触角，沿着山谷两侧延伸。

郭琮真也在溃兵中段发现了将军李良辅的身影，将军身边还是有一撮铁甲精锐看护的，但将军大纛么，无影无踪。

“辛佐将，咱们的弓箭很难迟滞金贼……”郭琮真想起他们的任务，不得不对带领他们的副佐将建言道。

“我又如何不知？金贼都是铁甲，我等轻骑，如何冲阵？”辛佐将叹息道。

“我们佯装冲击一次呢？”郭琮真忍不住道，“我们居高临下，真要冲起来，金贼必然要防备一二。待到阵前，我们拨转马头，擦阵而过，他们都是重骑，不可能爬上来追我们的！”

辛佐将还在犹豫，对面山岗的友军却按照郭琮真的想法，开始斜着往山谷的金贼发起了冲击，声势浩大，金贼确实分出了百来号人马去防备。

辛佐将见状，远远的瞄了一眼奔在最前头引流的佐将，也不得不道：

“兄弟们，咱们佯装冲阵，大家……”

李仁爱看到，两边山岗上的轻骑，开始纵马冲阵，让他大吃一鲸：

夏军也这么猛的么？

这不纯纯送人头么？！

不过好歹，最后划了道弧线，擦阵而过。

对于金兵的迟滞效果有，但效果十分有限。

毕竟金兵分出两三百人，就能防备了，而且金人不觉得，夏人有胆子拿轻骑冲阵——不然，前面被他们碾杀的鸡飞狗跳头也不敢回的，不是夏人？

“竖本将大旗！”没移乞埋的吼声穿透战场。

努力用这种嘶吼，为自己壮胆。

他是被逼着顶在前面了。

跑，肯定是跑不了的了，太子到现在都没动，他怎么跑？

跑了很可能回去被九族消消乐。

野利重明带着辎重兵，铁锹锄头都挥舞出残影了，堪堪堆砌了一堵半人高的土石障墙，上面插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李良辅看到没移乞埋的大旗，当即跟磕了药一样，大喊：

“没移将军来支援了，大家从两侧绕行！”

他的亲兵也开始努力拍马前移，维持不多的秩序。至于后面的溃兵，顾不上了。

金兵追得太急，前锋已越过夏军中部，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却见前方五十步，多了一道诡异的临时屏障——土石、倾倒的辎重车、堆叠的尸骸，以及寒光闪闪的数架床弩！

谋克辞不失叫道：

“驱赶溃兵冲阵！”

后面的夏军也不傻，都看到了自家的阵线，哪个还会傻傻的往前冲？他们都丢盔弃甲了，一人一马，直接往两侧跑就是了。

辞不失大怒：

“跟着溃兵绕过去！”

金兵也不是没脑子的，能绕过去，干嘛要冲阵？

金兵一分为二，和夏军最末端的溃兵融为一体，就要从两侧包抄过来。

没移乞埋面无表情的吼道：

“放！”

一声令下，八架床弩同时咆哮，铁矢如枪，瞬间贯穿十三名金兵重骑，端的人马俱碎。

混在一起的夏军，更是不幸的穿了五个……

辞不失一脸的不可置信，看了又看胸前粗壮如长枪的箭矢，就那么直愣愣的穿过前面的夏军士兵，然后又穿过前面的金兵身体，最后扎在自己的身体上。

铁甲在这等神兵利器面前，和纸糊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嘴角溢出鲜血，轰然坠下战马。

夏军在阵后拼命打出旗帜，示意溃兵往两侧山上跑，这会从两侧绕后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守卫的夏军，箭如雨下，无差别攻击阵前的人马。

脑子清醒的，调转马头往山上跑，脑子不清醒的，往前冲着冲着，就翻到在地，死于自家军队的箭雨之下。

太子殿下在呢，谁敢放金贼进来？

再说了，主将李良辅已经冲过来了，但立马被人请到了太子身边。

李仁爱怕李良辅再有什么骚操作，葬送了他翻身的唯一本钱，直接叫人把李良辅带了过来。

李良辅内心忐忑不已，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虽然他是一军主帅不假，但全军溃逃，丢兵弃甲，连将旗都没了，这是临阵脱逃，太子砍了他都没人会说啥。

他给没移乞埋的任务是护卫太子，如今太子和没移乞埋都在山口列阵，他如何还不明白，谁是主心骨？来支援大军又是谁的主意？

他只要以己度人，便知道，真当没移乞埋不想撤退么？连野利重明那老头都冲上来了！

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太子！

他当即跪倒在地：

“殿下，末将有罪！”

李仁爱一愣，完全没想到李良辅居然这么识趣，本来还想立个威，叫他别叽叽歪歪，见对方这么配合，他本来酝酿好的词也得换换。

话还没出口，李良辅又道：

“末将无能，致使大军溃败，罪该万死！

今愿交还兵符印信，听凭殿下发落。

只求戴罪立功，率残部为前锋，与金贼死战，以赎此败军之罪！”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虎符……

李仁爱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萧敬忠，萧敬忠连忙将虎符收过来，呈给李仁爱。

李仁爱也不接。

在萧敬忠手里，不就是在他手里？

当即义正严词道：

“大敌当前，我等当勠力同心，李将军，可敢随孤冲阵？”

李良辅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冲阵？？

他浑身冒汗，敢拒绝么？

当即表现出欣然至极的样子，道：

“愿为殿下擒旗！”

那就是跟在太子身边，最安全的了。

李仁爱点点头，“好！”

金兵虽然折了一个谋克，但冲势不减，夏人在阵后箭如雨下，一时人仰马翻。

金兵悍勇，马倒了，直接爬起来，变成步兵，连弯都懒得绕了，直接朝着夏军的简陋防线冲过去。

完颜斡鲁率众赶来，看着前面夏军的简陋防线，笑道：

“此等仓促完劣之阵，也能阻我大金铁骑不成？将士们，冲！”

完颜娄室之前说的没错，引诱出夏军，稍稍埋伏一波，夏人就陷入了混乱，他乘势率领压阵的铁骑冲击了两波，夏人立马溃逃，死伤惨重。

至于两侧山坡上的夏人，完颜斡鲁根本不当回事。

夏人敢冲？

轻骑还能拐个弯，重骑，下坡就是一往无前。

他们最多将大金铁骑拦成两截，然后就会和大金铁骑真刀真枪的砍杀。

能和大金铁骑这样厮杀的雄兵，这么多年，完颜斡鲁还没见过。

摸清楚了夏人底细，夏人就像头丑陋的驴子，奈何不得大金这头猛虎矣！

数千金兵化为两道洪流，冒着箭雨，席卷而来。

简陋阵线后的一千重骑，已经分为两波，只要金贼绕过防线，他们就会对其发起冲击。

没得退，不说后面的宜水因为山洪爆发大涨，山坡上，太子殿下还在看着呢！

没移乞埋将军还坐镇中军，谁跑得了？

“有我无敌，杀，杀，杀！”

北侧山坡上传来整齐肃杀的口号，声势冲天，他们动了！

明眼人已经看到，太子殿下的那匹玉龙驹，在群马中尤其醒目，而为太子擒旗的，不是李良辅将军，又是谁？

太子和主将都不畏死，众将士又如何会惜命？

阵后重骑，在各级将领的带领下，开始加速，悍不畏死的冲向金兵。

太子和主将都冲了，南侧山坡的一千重骑能不冲？

除非他们立马不顾国内家人的死活，立马叛逃！

整个夏军，都冲了起来。

完颜娄室先是诱敌，来来回回冲杀了好多阵，这会落在了后面，看到两侧夏军铁骑的冲锋，大惊：

“夏人有如此胆魄？先前又怎么会一败涂地？”

但山谷狭窄，金人完全没有退却的空间，只得咬牙硬冲，马速提不起来，就是等死。

有人觉得前面的简陋防线，看起来比较容易，就径直往前冲，有人却自持悍勇，决定逆着山坡和夏军铁骑对砍。

李仁爱这会已经完全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也没得选择，挽救这支历史上全军覆没的队伍，就和挽救他自己的命运一样——大家已经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