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开头。
有的真、有的是加了三勺开春梨花蜜酿的幻真。
喝了梨花蜜的人,在春日的泡桐树下,斜倚着有些虫蛀的树干,用低沉朦胧的嗓音,讲述那些从风中听到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座幻想的小城,贪杯的人半梦半醒间忘记了小城的名字,只记得这座小城中有年轻人,有中年人,还有枯萎的将死未死之人。
夜幕降临,华灯喧嚣着涌入幽黑的幕布,点亮了一幅烟火纷繁的人间画卷。
钟离类顶着毡帽披着执勤时的大衣,就那么大摇大摆的闯进了画卷里……
夜市入口的迷榖树缀满了明亮绽放的花,树下站着两个年轻的青年,迷榖花柔和的光轻抚他们的脸庞,使得青年们也明亮起来。
钟离类远远地就瞧见了树下绽放的青年,其中年纪稍长几岁的青年正兴致盎然的向另一个诉说着什么,他欢愉热烈的情绪感染了周围,让靠近的人忍不住想要仔细听他在诉说着什么。
一股夹杂着烟火气的青风吹着欢快的调子调皮的跃进钟离类竖起的耳朵里,“果啊,你知道执法队的钟离队长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娶媳妇儿吗,我跟你讲哦,那是因为……”
好吧,他现在不想知道了。
钟离类耷拉下耳朵,三两步助跑就跳了起来,然后乘着青风飞起一脚踢向正废话的青年。
青年还未做出反应就被一脚踢飞,贴在了迷榖树树干上。
钟离类整理了一下被青风抓乱的头发,重新戴上毡帽,然后瞥了一眼呆愣住的年轻青年,兀自往夜市去了。
被他一脚踹树上的青年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手足,名字叫刘飞鱼,身壮如猪,面容憨厚,实际却是一肚子坏水,从小没少怂恿着他一起干坏事,偏每次被抓包,大人们都觉得是他的祸。
以貌取人要不得。
这是他过去二十四年人生中懂得最刻骨的道理。
也是他最会的道理。
另一个傻了吧唧呆头呆脑的青年是飞鱼他爹新收的第七十九个弟子,名字叫王果。
普通的名字,普通的人。
走完流程以后刘叔就把他扔给飞鱼了。
今天是这个王果到北寺入职的日子,这是飞鱼替他爹带的第四十九个弟子,也是他第四十八回帮飞鱼迎新。
夜档老板正在灶火前忙着,灶火随着铁锅的上下翻转沸腾起来,蹿出炙热的火苗,把开春的严寒都烧化了。
夜档的生意太过火爆,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进门的钟离类,他抬手擦了把被灶火熏出的汗水,热情的招呼道:
“哟,钟离队长来啦,刘队长人呢,今儿刚到了一条儵鱼,已经给你们炖上了,其他照旧?”
“刘队在后面,再加半头乳猪,半斤炝炒肚丝,今天有新人。”钟离类说完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夜档老板听到有新人,拿毛巾的手在空中挽了个花,上面的两只眼睛挤在一起好奇的望向钟离类,“又是刘部长新收的弟子?刘部长不会真的打算收三千个徒弟吧。
钟离队长,要不您跟刘部长说说,把我家那小子也收了去。”
王果背着刘飞鱼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见老板的话,刘飞鱼隔着翻腾的灶火呸了一口,眼睛紧盯着老板举着毛巾的手,射出吃人的光。
他十分不客气的说道,“我说老拐,我没记错的话,你爹和你爷都还在东山上服苦役吧。想让我爹收你家小子,那得剁了你们家这三只手,不然……”
老板被他的眼神吓得后庭一紧,讪笑着把手和毛巾藏到了背后,“哈……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刘队您别,别当真……哈。”
“行了,你别吓老拐了,赶紧从新人身上下来吧,他都快被你轧成两截了。”
钟离类看着紧咬牙关,双腿颤颤,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果,很是嫌弃。
又蠢又弱,这样的人,不配与他们为伍。
刘飞鱼收回吃人的视线,咧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憨笑,随口说了一句逗你玩儿的,然后两只手往王果肩膀一撑就跳了下来。
王果被巨力搡得一踉跄差点摔倒,好容易稳住身体,就看到刘飞鱼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子前坐下了。
看着那巨大的背影,不知何为一股被戏耍的愤忿情绪突然激烈地涌入他的胸口,他扶着腰,急促地喘着粗气,大声质问刘飞鱼,“师……哥……你不是说你……你……你腰撞伤了……了吗?”
听到声音的刘飞鱼回头看王果,正准备说什么,却突然对着王果头顶袅袅的幽暗猛吸了一口,然后微眯上眼睛,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肌肉放松,双手捧在鼻尖上,陶醉地享受着王果愤懑,困惑,委屈还带有一点沮丧的情绪。
他发出一阵痴迷的诡异笑声,嘴巴撑起的笑容咧到了脖颈,得意交织着迷醉盘踞在他憨厚的面庞上,绘出一张肮脏的嘴脸,一道恶心的声音从这副嘴脸中吐出:“师哥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师哥永远不会受伤。嘿…嘿…嘿……!!”
钟离类挥手一阵青风敲打在刘飞鱼浓密的发丛中,使得他整齐干净的头发一瞬就变得零落飘摇,他用力地摇晃脑袋,要赶走在他头顶使坏的青风,迷醉肮脏的面庞便随着青风一同消散在空中了。
刘飞鱼捧着鼻尖的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开裂的嘴角缩回了原来的位置,眼神又重新温和憨厚起来,他接过钟离类递过来的茶杯饮了一口,才无语的问道,“我怎么突然犯病了,类?”
钟离类眼神不善的看向被吓住的王果,王果屏住的呼吸刚放松又不自觉的紧绷起来,“钟……钟……”
普通的名字,普通的人,负面的情绪却跟淬了剧毒一样,只一点就勾动了飞鱼的病。
他不明白,刘叔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人放在飞鱼身边。
钟离类毫不避讳的厌恶目光让王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不怕被人厌恶,他从出生起就一直面对着这样的目光。但钟离队长是师哥最好的朋友,他不想被师哥最好的朋友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