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彼得:
我只知道你的祖国是意大利,却从来不知道意大利还和德国、日本结成了法西斯同盟,他们的意图很明白,就是要妄图霸占整个世界。彼得,他们的野心真的比天还要大。你的父亲彼得大叔不是说上帝主宰一切吗?看来他们是想把上帝的权利都抢到自己的手中。
彼得,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相信你和你的父亲都是反对战争爱好和平的人。我相信你们回到自己的祖国后,一定会每天都在天主教堂做弥撒,祈祷世界和平,永无战争。
彼得,我知道这些道理,是因为我有幸参加了一次在水云楼的重要会议。那天已是五更时分了,我和黄锋仍然在外面望风,警惕着四周的异常情况。而在里间,一盏煤油灯将房子照得亮堂亮堂的,几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无比的喜悦,他们根本没有一丝儿困意。
“柏林战役已经打响,苏军已对柏林形成了包围,目前已突入柏林中心区,据可靠消息,四月三十日希特勒在总理府地下室自杀了。”张光迪兴奋地对当前形势进行了分析,大家听完这消息后,无比兴奋地站了起来,都压着嗓音呼起了口号:“共产主义万岁!共产主义万岁!”
“日本鬼子犹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马里亚纳海战,日军被击沉三艘航母、二艘油船,被击沉二十艘潜艇,另有战列舰、巡洋舰和油船各一艘被击伤,舰载机更是损失了四百多架,岸基飞机损失二百四十多架,几乎全军覆没。日本海军的核心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太平洋上的制海权和制空权随之彻底落入美军之手。”
“目前美军在取得了菲律宾战役胜利后,又付出了沉重代价占领了硫磺岛和冲绳,迫近日本本土,我们中国军队也于五月向侵华日军发起了反攻。”黄药师说道。
“日本战败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次‘冇田’司令组织的所谓大扫荡其实是他们在上演末日最后的疯狂啦!”张光迪蔑视道。的确,“冇田”这家伙如今早已是焦头烂额了,军用物资被劫走,军火船被炸毁,自己也差点被暗杀……,不如意的事一件紧接着一件……。
“鬼子越是疯狂,越说明他们离失败不远了。”舅爷赞同道。
“对,所以上级指示我们,为了防止鬼子跟疯狗一样到处乱窜乱咬,保护好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这一次我们要全面做好反扫荡阻击战的准备,一定要把鬼子的嚣张气焰狠狠地打下去。”说到这里,张光迪站了起来。
“‘老酒胡’,你知道吗?敌人要进行大扫荡的重要情报就是你儿子胡杰叫铁蛋送来的,他早已经是一个共产党员了。”黄药师拱起手对舅爷祝贺起来。
“是啊,铁蛋在你的教育下,也变得越来越成熟了。”张光迪说道。
“不不不,这怎能是我的功劳呢?胡杰能走上革命的道路,那是因为我们的党犹如一盏指路明灯,拨开了年轻人心中彷徨无助的迷雾,推动着那些有志青年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去,实现他们的人生价值。”舅爷使劲地摇着手,谦逊地说道。自从知道儿子胡杰的消息后,舅爷舅娘每天像是过年一样高兴,干啥事情都不觉得累,不觉得苦。
张光迪接过舅爷的话题说道:“对,伪警备团团长洪亮被我们地下党策反后,也一直在为我们工作,这次他也帮了我们的大忙,将鬼子大扫荡的计划告诉了我们,我们山里的同志早就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等着那天来了之后狠狠地痛击鬼子了。”
其实,自从日本鬼子占领我们的家乡以后,两江四岸,山区平原,许多村庄在乡绅和有识之士的发动下,都纷纷成立了自卫队保卫家乡。“冇田”这次算是瞎了他的狗眼了,由于兵力有限,他原计划的大扫荡缩小了范围,想达到一个以一儆百的目的,他的美梦注定会破灭的。
马头岭脚下,玲珑岩附近,铜钟寨四周,各村的抗日自卫队得到消息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把心中的怒火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正等待着日本鬼子钻进来。张光迪回了一趟山上,他说山上的抗日游击队早已作好了布署,将成为这次反扫荡战斗的主力部队。
“他们是活腻了,揍他小鬼子吧!”
“对,不能让老百姓遭殃!”
“龟儿子,让他们快点去见阎王爷啦!”
……
队员们摩拳擦掌,怒发冲冠,纷纷请求出战。
“嗯,我们当然不能够让他小日本的阴谋得逞!自卫队是群众自发组成的队伍,这支抗日队伍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我们党和人民的手中。”游击队的领导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彼得,真的很遗憾,我无法将这场激烈的战斗生动地描述出来,因为舅爷说我年龄还小,不同意我参加这次战斗。而他则跟老忠叔带领我们村的自卫队去了增援。
“铁蛋哥,大人不让我们去参战,那好吧,我们就到鹅公嘴观战去,咋样?”小胖墩这个主意说到我和丁当的心坎上。鹅公嘴这座山岭不高,我们可以爬上去远远地听听炸弹的爆炸声,看看迷漫的硝烟,或许还可以欣赏到日本鬼子和伪军狼狈逃跑的身影。
五月黄梅时,阴气蔽远迩。情报确切无误,这天凌晨,阴云密布,淫雨霏霏。日本鬼子和伪军共出动一百多人,在“冇田”司令官的带领下,如凶神恶煞般气势汹汹地往围溪方向进犯。所幸由于沿路各村接到消息后,村民早已坚壁清野,疏散躲藏,因此才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有汉奸“独眼龙”在前面带路,鬼子和伪军一路耀武扬威,嚣张跋扈,他们根本想不到,抗日自卫队的战士们携手当地群众,早已端起土枪、架起土炮等着他们的到来。
战斗终于打响,我们站在鹅公嘴的小山上,睁大了眼睛往远处观看,但听见轰隆隆的猛烈的爆炸声和“呯呯呯”的密集的枪声不时传来,震动着我们的耳膜和胸膛。在马头岭的山顶上,浓密的云雾被枪炮声震得时开时阖,雨水也时断时下,寒风东南西北乱刮,此时也无所适从。
彼得,这样看这样听,怎够刺激?我于是带着丁当、小胖墩各拿起一根跟人一样高的木棍,对着山上的一棵苦楝树就是一顿猛刺、猛削、猛砍。
“小日本鬼子,杀,杀,杀。”
“小日本鬼子,杀,杀,杀。”
“小日本鬼子,杀,杀,杀。”
我们一起亮起喉咙齐声大喊,呼声在山谷中回荡缭绕,震天入地,神鬼回避。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四点钟,枪炮声才开始逐渐稀疏下来,有成群成群的小鸟依次归林,但依然惊魂未定,嘈杂喧闹。
“铁蛋哥,快看,是谁?”小胖墩眼尖,发现一个黑影连爬带跌往这边跑了过来。
“快,两边藏起来。”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叫丁当、小胖墩在浓密的荒草丛中埋伏下来。
来了,来了。但见这家伙一副魂不附体的鬼样子,脚上蹬着皮鞋,可是粘满了臭泥巴;身上穿着鬼子的黄皮子,钮扣却掉了两三颗。再往上看,那头发乱如鸡窝,挂着几根毛草,帽子也失踪了。还好,没看到他手上有啥武器。
“这不是那个鬼崽子吗”?我们都不由惊呼起来。
“铁蛋哥,咋办?”丁当和小胖墩看着我,想听听我的主意。
“还能咋办?把这鬼崽子抓起来,那可是大功一件。”我对他们作了布署,“这样,我前面出击,丁当,你从右边包抄,小胖墩,你在后面截住他的后路。”
“有问题吗?”我询问道。
“没问题。”丁当和小胖墩信心百倍地应道。
彼得,看到这里你也许会笑起来。这鬼崽子以为在这荒郊野岭的,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等到夜幕降临后,他就会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地下山回城里去见他的亲爹亲娘。在“冇田”公馆里,松由子夫人可能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这个鬼崽子,咋就不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享受生活呢?今天却非要跟着老鬼头“冇田”出来耍横欺负我们中国老百姓。
出来了,他还能好好地回去吗?鬼崽子呀,中国人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们在这里处处织就了天罗地网,正等待着你们呢!
“出击!”我向丁当和小胖墩使了个眼色,下令道。
“杀!”
“杀!”
“杀!”
……
鬼崽子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双手抱着头,两眼看着地面,连声恳求起来:“我的,中,中国人的,别,别杀我,别,别杀我!”
“哈哈哈哈,鬼崽子,我们又见面了,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们都禁不住大笑起来。
“啊!是,是你,是你们?”鬼崽子听到我们熟悉的声音,抬起了头,放下了手。
“鬼崽子,举起手来,否则我们不客气了!”丁当抄着木棍大声喝斥道。
这家伙左看看,右瞄瞄,三比一,手上有木棍,自己手无寸铁,肯定不是对手,只好又乖乖地举起手来。
“小胖墩,搜一下身,看他身上有没有武器。”我说道。看来还是小心为妙,鬼子可是狡猾狡猾的。
小胖墩走上前去搜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武器,却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张照片,一对夫妇满脸微笑,男的穿着军装在后,女的穿着旗袍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小的婴儿,十分幸福的样子。
“照片,我的,别动,别动。”鬼崽子突然激动得要站起来抢回自己的照片,结果被我和丁当压制住,跪在原地动弹不了。
“小胖墩,还回给他吧!”真要命,不就是一张照片吗?看把他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彼得,当我们押着鬼崽子高一脚矮一脚地回到舅爷家时,已经很晚了,可是我们却看到家里烛火明亮,热闹非凡。原来村里那六七个自卫队队员也都回到村里来了,他们一起聚在院子里,一边吃着饭,一边喝着酒,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今天痛打日本鬼子的事情。
“舅爷,我们回来了!你看,我们还抓了一个小鬼子回来。”
“铁蛋,真的?我看看,我看看,你们可真本事呀!”看到我们回来了,胡可儿兴奋得不得了,早已像小燕子一样飞了过来。
“你小子,竟敢不听话在家里好好呆着,你可长能耐啦!”老忠叔括了一下小胖墩的耳朵,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线。他们跟着山上的抗日游击队一起打了个大胜仗,哪里会有不开心呢?
这时候舅爷、舅娘,还有其他几个自卫队员,都纷纷围了上来,一起看稀奇。
“哟!这不是‘冇田’的公子哥儿,叫啥子‘郎’的吗?”舅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什么‘郎’?不是‘豺狼’就是‘恶狼’?”老忠叔接过话戏虐道。
“我这猎枪可是专门打‘狼’的!”一个自卫队员端着黑黝黝的猎枪向着鬼崽子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吓得他一下子瘫倒在地,全身不断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不是日本人,请饶了我吧?”鬼崽子突然说道。
“没有一点中国人的骨气,你已经把你英雄的父亲和母亲的面子都丢光了。”舅爷挡住了那个自卫队员的枪,然后蹲下来把鬼崽子扶起来,在大板凳上坐好。
“啥?中国人?还有英雄的父亲母亲?”大家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舅爷没有骗我们吧?
“是的,‘黄药师’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个全面的调查了解。”舅爷对大家说道。原来他是上海人,出生于上海松江地区,父亲是一个战斗英雄,服役于张治中部警察总队,曾参加了著名的松沪会战,在上海张华浜码头,他父亲所在的警察总队对日军登陆部队进行了顽强而殊死的抵抗,后来他在南泗塘河西岸据守的战斗中壮烈牺牲。
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巾帼英雄,是红十字会一名护士,在罗店,她与其他医护人员救下了中日空战中受伤的一名空军驾驶员,然而撤退不及,被日本鬼子包围,倒在了血泊之中。当时由于战事空前紧张,他的父母将他寄宿在小姨家,日本人攻陷上海时,小姨抱着他在混乱的人流中逃亡,却被流弹击中头部,不幸身亡。他趴在小姨身上不停地哭啼,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就是在这个时候,“冇田”作为一个侵华日军军官把他抱回了家,成了他和夫人松由子的养子。
彼得,这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来,我们押回来的“鬼崽子”真的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而且他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传奇而可怜的身世。我们不再叫他“鬼崽子”了,都亲切地叫他“阿郎”。
此时的阿郎早已哭成了泪人,他颤抖着双手把上衣口袋那张相片拿了出来,痛哭地喊道:“爸,娘。”
我看到大家都垂下了头。“可怜的孩子。”舅娘悄悄地背过身去擦着流下来的眼泪。胡可儿的眼角也流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那个自卫队员把猎枪靠到了墙角。老忠叔把小胖墩抱到了身边。我和丁当都走到一旁不再说话,看着阿郎一耸一耸的背影。
好一会儿,阿郎才安静了下来,跪到地上一个劲儿地磕起了头:“谢谢你们,是你们救了我,是你们救了我。”
慢慢地从他口中,我们才知道,原来这次大扫荡,阿郎坚持囔囔着要跟着“冇田”出来参加战斗,就是想要借这次机会逃出“冇田”的魔爪。“冇田”是个多疑之人,他在心底里根本不相信阿郎,为了防止阿郎出逃,把他看得十分紧。平时一般是不准他随便出去的,如果确实要去哪里,也会派宪兵跟着他,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
“冇田”还是小看了他。他的想法是打算借这次对中国人的大扫荡历炼一下阿郎的胆识,让他真正地成长起来,成为一个有勇有谋的日本武士,以后好在军队中混出一个人样来。想不到在“黄药师”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后,阿郎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真正地醒悟过来了,自己这是生活在“狼窝”,是在认贼做父,是在忘祖忘宗,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我们中国人。他为了要逃出这个狼窝,计划了很久,总算找到了这次机会。
阿郎回忆道,就在山上的抗日游击队从后面包抄过来时,“冇田”慌得赶紧抽出一部分兵力进行阻击,并且亲自上前指挥,子弹在耳边“嗖嗖”地响,炮弹在附近轰隆隆地爆炸,狼烟四起,虎斗龙争,他哪里还顾得了阿郎呢?阿郎就是在这个时候,乘机左藏右躲,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跑出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一路盲目地飞奔,他以为爬上鹅公咀这座小山,先藏起来,到晚上下山后再作打算的,结果钻进了我和丁当、小胖墩事先设置好的“圈套”,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彼得,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无巧不成书”,许多事情往往都会这么精彩有趣的,你说是吗?
“这一次反扫荡,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日伪军死伤二十多人,县保安队长‘方冇德’在败退的时候,被我抗日游击队的神枪手一枪结果了性命,‘冇田’吓得魂都丢了,赶紧命令部下用箩筐扛着死了的鬼子狼狈地逃回城里去了呢。”
听到这里,老忠叔不由兴奋地吟起了山歌:
“日本鬼子石下上,
一直来到八约乡;
行到黄所被打死,
猪拖狗咬冇人扛。
……”
哎,这“方冇德”真是死有余辜,可怜那个金莲又要守活寡了,真是活该,活该。
舅爷说到这里,举起铁拳振奋地对大家说道,“哼,鬼子的末日很快就要到了,上级领导正谋划近日攻打县城,要把鬼子全部消灭掉呢!”
“是吗!”自卫队的同志们不由欢呼起来,“消灭日本鬼子,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对,明天开始,我们各个村的自卫队都将编入风度抗日自卫大队,进行集中整训,为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做好全面准备。”舅爷的眼睛炯炯有神,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我们呢?也想加入风度抗日自卫大队,我们也想打鬼子。”我和丁当、小胖墩都囔囔着请求道。
“你们今天立了大功了,虽然这次战斗你们没有直接参加,但是却把抗日英雄的孩子救了出来,我会报告给上级领导,为你们请功的。”舅爷虽然表扬了我们,但实际上却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的提出的要求。
丁当和小胖墩听了之后,都高兴地跳了起来,这可把胡可儿羡慕得眼都馋了。她捶打着我,埋怨我没有带她去参加这次战斗。可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带一个小女孩家家去呢?
彼得,你评一下理,我这样做得对吗?
好了,这封信我就写到这里吧!再见啦!
你的好朋友铁蛋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