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放逐

2010年初春的一个午后,位于法国巴黎某区深巷中的一处老公寓顶楼套间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鼾声。这里空气浑浊,四处散落着狂欢后的金箔彩带、酒瓶、食物残渣以及横七竖八的年轻躯体。

上午下过一场雨,乌云刚刚散去,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悄悄爬上凌乱的大床,唤醒了酣睡中的年轻女子。她费力睁眼神思恍惚地盯着头顶乱七八糟的涂鸦,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但很快便皱紧了眉头,迅速捂住了口鼻。裸露的莹白手臂在暖阳下散发着柔光,如丝缎般黝黑发亮的秀发散落在脑后胸前,好似一幅极佳的油画,惊世骇俗的美貌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何佑思嫌弃地掀开搭在身上的毛毯,勉强支撑着疲累的身体坐了起来,扫视一圈后眉头皱得更紧,眸中闪过一丝懊恼,熟悉的厌弃感再次向她袭来。

这是第几回了?

她目前正处在自暴自弃中。今年水逆,倒霉事接二连三。先是遇到导师刁难,差点挂科。接着又发现男朋友劈腿,对象还是学校的单身女教授,而她好死不死选了她的课,没法报复只能狠狠甩了那男的一巴掌后把人扫地出门。再加上投资不利亏得一塌糊涂,手头不宽裕,不得不去打零工赚生活费,同时还得时刻提防性骚扰……

林林总总,一堆的糟心事让她处于崩溃边缘,而她缓解焦虑的方式是彻底放飞自我!

反正也不指望这学期能毕得了业,索性敞开了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处晃悠,夜不归宿,美其名曰体验人生。好在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至今为止身体还算康健,只是精神比较萎靡。

何佑思一边唾弃自己的堕落,一边快速翻找着物品,从床底找到了外套,随意拍了拍,也不顾那皱皱巴巴的丑样,憋着气迅速穿起来。再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她可能就要噶掉了!

整理好一切后,她捏紧鼻子换了一口气,无视地上的“僵尸”,小心翼翼踮起脚踩着空隙快速移到门边,握紧门把手,用力踢开挡住大门的一条腿,艰难地钻了出来。

走廊里的空气同样污浊,散发着陈年霉味,但没了室内那股令人窒息的酸臭味。她迫不及待地深吸了几口气,又开始干呕起来。在脑子清醒的情况下她打死都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昨晚到底被灌了多少酒?

“Shit!”她终于忍不住咒骂起来。

宿醉令她头疼欲裂、浑身乏力、口干舌燥、视线模糊。乱糟糟的头发和花掉的妆容令她此刻看起来特别像恐怖片里的落魄女鬼。她一边快速卸妆,一边暗骂自己是猪头,一嗨起来便会忘乎所以,不断重蹈覆辙,典型的loser模式。

擦完脸,她随手丢掉脏污的湿巾,把镜子收回包里,捋了捋长发,扶着斑驳掉漆的扶手沿着楼梯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下移,中途忽感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扶手上喘气,等强烈的眩晕感过去后才继续跌跌撞撞地往下挪。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踏上了平地,推开门,暖阳和扑面而来的凉风瞬间激活了她如僵尸般的面孔,点亮了那双布满血丝黯淡无光的浅褐色眸子。

“好冷!”

她打了个冷颤,拢紧了单薄的皮外套,跺着脚眯眼探头打量街头巷尾,好不容易辨认出大致方向后,便踩着坑坑洼洼、纸屑落叶飞舞的石板路朝主街慢慢走去。

路上人车不多,街角咖啡厅外棚里坐着零星的客人,正悠闲自在地享用下午茶。这片区域的治安向来不好,抢劫、偷盗甚至强奸时有发生,附近居民很少出门,因此很难在街上见到人头攒动的景象,不像她的家乡江中,富庶繁华,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是出了名的不夜城。

想到这里,思乡之情陡然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她摇头甩掉。还是不要想了吧,那里虽是她的故乡,但离开太久早已陌生,何况并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人和物,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从初中起,她就决定要离开家乡,远走高飞。虽然出生在江南一个富庶的大家庭,但她并不是父母掌心里的宝,恰相反,而是一个烫手山芋。从小被家人的冷漠虚伪伤透了心,她早早关闭了心门,变得十分孤僻,十几岁起凡事就自己做主!等毕业后拿到文凭在本地实现经济独立后,她就能彻底与那边一刀两断!

她深吸了一口冷空气,让头脑更加清明些后,步履蹒跚地缓缓前行,丝毫未察觉到身后十几米开外,一个穿着深色运动服的高瘦少年正慢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静静尾随着自己。

那男孩的外套还未完全干透,紧贴在单薄精瘦的身体上,但他似乎并不急着回家,静静注视着前方纤细的背影,眉头微皱,眼中透出一丝担忧。

那顶墨绿色的头盔下藏着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眼和如白玉般细腻无瑕的脸庞,高鼻薄唇显得不近人情,但流畅的面部线条和若隐若现的奶膘又中和了五官的凌厉冷冽,显得稚气未脱,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尽管衣着普通,依然挡不住他一身贵气,所到之处总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男孩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前方的年轻女子,不想引起路人围观便刻意压下头盔戴上墨镜挡住了锐利的眼神。

前方妙龄女郎的短款皮外套下穿着包臀紧身裙,黑色丝袜包裹的纤长玉腿暴露在阳光下分外吸睛,再加上一副宿醉未醒弱不禁风的模样根本就是故意引人犯罪。他敢打包票,这街上99%的男人都想打她的主意。但她本人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石板路并不平坦,她又穿着七八寸的细高跟短靴,踉踉跄跄地走得很慢,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果然,正当她身子一歪即将摔倒时,一位年轻力壮的觊觎者便趁机冲了上去,把她抱了个满怀。

何佑思下意识架起双手护胸并隔开了男人过于亲密的触碰,低头道谢后试图从对方怀里退出来。但是男人显然意犹未尽想趁机揩油,长臂一伸又重新搂紧了她。

“女士,你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坐下来喝杯咖啡?”男人向她发出了邀请。

何佑思对这种搭讪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看过去,试图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她想如果长得不丑的话,或许可以答应。可她还来不及回答,便被一阵疾风迷了眼,随风飞舞的凌乱长发阻挡了她的视线,待她整理好头发重新望过去时,耳边听到一串难听的脏话。

“Oh,no,Shit!真他妈活见鬼了!嘿,小杂种,别走,给我站住!”

男人陶出手帕擦拭着被泥水弄脏的皮鞋,对着那个飞驰而去的黑衣骑士的背影骂骂咧咧,把脏污的手帕折好塞回裤子后面的口袋时,脸色陡然一变,连美女也不及理会,朝着那愈行愈远的黑影径自追了过去,口中大喊着:

“该死的小偷!我要拧断你的脖子。嘿,给我站住!”

何佑思莫名其妙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愣了好几秒,回过神后无奈地耸耸肩,甩头便走。好吧,是她想多了,还以为今天会有新的艳遇呢,没想到她的魅力还比不过一只荷包。她自嘲地笑笑,对自己说:何佑思啊何佑思,别自作多情了,你的魅力还需要再去修炼修炼!

何佑君狂踩自行车风驰电掣般穿街走巷,往后探了探头才慢慢减速拐进一处狭窄的暗巷停了下来,掏出钱包,看了眼里面的证件,一脸不屑的扔进垃圾桶后又把钱包故意丢到了路中央,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后,终于看到目标出现。

他站在路中间朝气喘吁吁逐渐靠近的高大男人吹了声口哨,伸手指了指地面,然后嘲弄一笑,熟练地掉转了车头,从男人伸出的爪子前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声得意的口哨响起,人已消失。

“Shit!”

气喘如牛的男人愤怒地收回了手,快速跑过去捡起地上的钱包,刚要庆幸钱一分不少时,却发现证件没了,咬牙切齿地又爆出一串脏话,抬脚愤怒地踢向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顺势倒下,他的证件静静地躺在一堆恶臭的垃圾中等待主人的发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愚弄,除了骂骂咧咧外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解决完麻烦的何佑君又回到了原处,沿路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姐姐何佑思已走到了主街上,正靠在路灯边招手打车,浑然不觉亲弟弟就在身后不远且刚给她当了一回护花使者。

此时的她早把刚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满脑子想的是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再蒙头大睡一场。她迷迷瞪瞪的根本记不起今天是星期几。反正是放假了,不用费神去记日程表,也不用早起。只要不出去疯玩,她基本都待在房间看书,或是背个大包去野外采风寻找灵感。虽然对导师不满,但她不会因此放弃学业,该努力的时候还得努力。

何佑君扶着车沉默而警觉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送她钻进一辆的士,扫了车牌号一眼,静静盯着小黄车没入车流中后才将视线收回,准备踩上自行车继续骑行。这时,胸前忽然震动不已。他不得不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冷酷的俊脸瞬间破防,迅速清清嗓子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哥,是我。”

“佑君,你在哪儿呢?这才开学几天呐?怎么一声不吭就旷课?想被退学直说啊!臭小子,赶紧麻溜地给我滚回来!”

一个磁性的男中音带着一丝严厉和些许无奈钻入佑君耳中,是他最熟悉的助教老师关屿。

关屿是他大学入学后认识的第一个人,跟他特别投缘,年纪也不大还在读博,才25,面相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为人又随和,从不摆老师的架子,私下里两人总是称兄道弟,交情不是一般的好。

“哥,对不住啊,忘了跟你报备,我出国办点急事,明天就回。你别生气。哥,我下周一保证准时到,以后再也不迟到早退旷课了。你手下留情,千万千万别扣我操行分,拜托了!”

“赶紧滚回来!下周一再见不到人,你就卷铺盖滚回去当你的二世祖吧!还有啊,那个交流生名额只剩下一个了,想不想要,你自己看着办!”

“要要要,谢谢哥!名额请务必帮我留着,回去必有重谢!改日再把我亲姐隆重介绍给你。你信我,她是妥妥的绝世大美女,肤白貌美大长腿,可以直接秒杀志玲姐姐的那种,配你最好不过,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有信心,咱们迟早会是一家人,姐夫!”

关屿听着电话那头谄媚的声音,不禁摇头苦笑。对于他这种苦哈哈的单身汉,美女两个字的诱惑力太大了,何况还是绝世大美女!

一开始他还就真信了这小子的鬼话,对那位大美女充满了期待和想象。但是,何佑君这个小滑头,给他开的空头支票从来没想着兑现过!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今为止还没见过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女姐姐本人,连照片都还是十年前的旧照!

都说女大十八变,谁知道当年的美少女会不会变成母夜叉?他严重怀疑这小子又在忽悠自己,总拿绝世大美女的噱头吊着他也不是次次都灵的!他都给他开了多少次绿灯了,还来这套?!哼,他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吗?!

他不以为然的嗤笑道:“行啊,那你可得抓点紧啊,别等我家二娃都呱呱落地了,还没能一睹你家那位绝世大美女的芳容!”

“不会的,不会的。我保证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不瞒你说,我刚还跟她在一块喝咖啡呢。只是她临时有急事先走了,不然这会儿还能让你俩连个麦,说上几句。”

“切!你小子少来诓我。得了,美女先放一边,我有正事问你。”

“啥事啊,哥?”

“你家不是有人在江大任教吗,能不能请他们帮个小忙?”

“什么忙?你说!”何佑君略感疑惑,不知关屿想要打听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房亲戚准备报考江大的研究生,我想先帮他摸摸底。”

“没问题啊!保证完成任务!”何佑君故意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生怕关屿听不见。这事好办呐,找他大堂哥就能搞定,也就两张越剧票的事。

“谢了。不过一码归一码啊,你翘课这事,虽然不记入品行考评,但必须知会家长。毕竟你还没满十八周岁,一个人偷偷跑去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太不知深浅了。万一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办?!这事你肯定没告诉家里吧?不行,作为你的老师,我得对你负责,必须通知一下你爸妈,让他们放心才是。”

“呃,别,别别别啊!哥……”

何佑君捶胸顿足,懊悔自己不该说漏了嘴,说哪儿不好啊,偏要说出国,真是笨死了!可是他阻止无效,电话已被关屿无情挂断。

他只能在心里疯狂吐槽:关老师啊关老师,你要不要那么讲原则啊?把姐姐介绍给他真的合适吗?姐姐是脱缰的野马,关老师是行走的标尺,这俩人若是彗星撞地球,会不会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啊?哈哈,有趣、有趣!能想到把这两人凑一块,他可真是个天才呀!哈哈哈哈......

没得意多久,他再次无奈地靠边停车接通越洋电话,乖乖承受着父亲何敬之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以及母亲曾可乔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的委婉劝诫。

这样的情况于他而言早算是家常便饭了。不过是翘课出国玩了几天而已,大人们何须大惊小怪?!比起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何佑思,这点小叛逆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未成年就单枪匹马出国念书去了呢,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不也安然无恙吗?

这几天,他暗中跟踪她去了不少地方,着实大开眼界!她去的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夜店让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幸好提前在网上搞了张假证件,不然凭他这张幼态脸根本连门都进不去。何佑思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就她那浓妆艳抹出入夜店轻车熟路的姿态,很难把她跟“名门闺秀”这四个字联系到一块去。家里人若是见到了肯定得大跌眼镜,说不定大伯会被直接气晕过去。

难怪她喜欢一直待在国外不愿意回国!这里的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实在是太爽了,换他也不想回啊!唯一让他不满的是,她身边的男人换得太频繁,每天都不重样,肤色从白到黑但没一个是黄的。这清一色的老外让他大为光火,担心她真给自己找个洋老公,一辈子待在国外,那他绝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的!

何佑君不是迂腐只是有很深的恋姐情结。虽然从小被姐姐嫌弃,但他就是全世界最喜欢她,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着她!这是血脉天性,他自己也无力反抗。小时候无论哭得多厉害,只要何佑思一露面,他的鬼哭狼嚎就会自动终止,屡试不爽。连他妈都不得不承认姐姐何佑思就是生来治他的克星。

可惜五岁的年龄差让他们无法产生太多交集,就算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也经常被她拒之门外,不得擅自踏足她的领地半步,否则她就会一直待在大伯家不回来。而他妈则死活都不同意他跟姐姐一起搬去大伯家住。为此,他大哭大闹过,被他爸拿着拐杖狠狠揍了一顿,趴在床上躺了三天下不了地,此后才不敢再胡闹。而姐姐不但不同情他,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躲他更是跟躲瘟神一样。

他从幼时起便知道姐姐佑思心狠,不吃软也不吃硬。她亲情观念淡漠,对最疼她的大伯何敬堂尚且冷冰冰不理不睬,更何况其他人。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始终得不到她的关注。这一度让他十分沮丧,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不自信。他深知姐姐的脾性,黏太紧只会逼她逃得更远。因此,他把对姐姐的关心和依恋藏在心里,选择默默守护。

一年前,他偷偷跑来巴黎看她,发现她并没有乖乖待在家里给她安排的住所,而是瞒着家人跑去治安最差的街区租房,还威逼利诱管家不准告密。每次家里来人时,她便回去住一住,等人前脚一走,她后脚也跟着离开了。如果不是他偷袭,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这招瞒天过海让他十分担忧,若不是怕她跟自己翻脸,他早就跑去大伯那打小报告了。因为实在不放心,他瞒着她咬牙花重金请了个私人保镖暗中保护,而他自己总是一有机会就跑来巴黎远远地窥视她的生活,看到她平安后才会安心回去。

可以说,他这个二十四孝弟弟当得十分称职,若是有个“最佳弟弟奖”的话,他肯定当仁不让。他也不图姐姐感恩回报,只希望她能偶尔给自己打打电话,发发信息,关心一下他的学习生活,听他吐吐苦水,发发牢骚,这样就很好了。他自己都要为自己大公无私的爱感动得稀里哗啦了。呜呜呜~

何佑思自十六岁出国至今六年,一次都没回过国,就连春节这样的世纪大团圆也敢堂而皇之的缺席。头几年她还会找各种理由,近几年则干脆用“不想回”三个字打发众人。

这行为简直大逆不道!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她的不是!因为何家的大家长何敬堂是她的护身符,亲自发声护短:“艺术生都很有个性,这孩子自幼随性惯啦,不必事事拘着她。她说不回就不回吧,只要在外边平安顺遂就好!”他都没意见了,其余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她父亲何敬之只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话:“小时候都管不了,更何况现在。她的翅膀越来越硬,在外面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佑君当时听了气得直翻白眼,心想:说得好像您管过她似的!

这对父女是一对奇葩,常人难以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天生八字不合,一向王不见王。

父亲性情清冷,但好歹对佑君这个亲儿子还是会过问一下的,不高兴了也会发火骂人。但是他对佑思却连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仿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或许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佑思宁愿待在外边也不回家吧。

虽然不受父亲待见,但在何佑君眼里,何佑思一直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女性,没有之一。

她是才华和叛逆的代名词,在何家地位超群,一直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她聪明好学,具有极高的艺术天赋。年纪轻轻就已在艺术界崭露头角,作品还被博物馆收藏。这样傲人的成绩为她考入世界顶尖艺术学府奠定了基础,也助长了其孤傲嚣张的气焰。

她争强好胜,性格比男孩子还野,喜欢冒险和各种极限运动。

她天生招桃花,从幼儿园起就被男生环绕,恋爱史丰富但反复无常。前一刻还跟人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后一刻便把人拉黑、老死不相往来,没人摸得准她的脾气。

是的,她喜新厌旧的程度令人发指但完全不反省。仗着天生丽质,我行我素,是个妥妥的渣女,但追求者依然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何佑君却十分清楚,何佑思的优秀不仅仅靠天赋异禀,其实私底下她比很多人都要努力发狠。她可以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眠不休熬成兔子眼,也可以为了寻找灵感单枪匹马翻越深山老林、悬崖峭壁。

她目标明确,执行力强,为了考上心仪的学校,提前十年做准备,吃尽苦头就为了尽量让自己的履历看上去更亮眼些。

她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谈恋爱都是见缝插针式,约会只选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等场所,因此也劝退了一些追求者。那些爱慕者没人愿意听她喋喋不休的聊艺术,他们只想亲她的嘴、剥她的衣服。也没人愿意了解她的思想,因为早已迷失在她的盛世美颜里不可自拔。

所以,何佑思内心很孤独,在现实中找不到共鸣者,在家里又要面对扭曲变态的亲情关系。外人看她千好万好,其实她眼里的自己只是个漂泊不定的孤寂灵魂,不过是披了层华丽的外衣罢了。

尽管何佑君将姐姐视作神一般的存在,只可仰望,但却不知她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面,比如心灵的孤独、勤工俭学的艰辛、同性排挤孤立和校园霸凌、还有个人天赋上的打击。最让她沮丧的是去了世界顶尖的艺术殿堂后,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才华并没有到惊世绝艳的地步,学习上总是磕磕绊绊,个别科目再努力也只能拿到合格……

她想要的不只是一纸名校文凭,还有通往成功的钥匙。她们学校的毕业生并不个个都成就斐然,多数最终都碌碌无为沦为平庸之士。骨子里的好强与骄傲不允许她自甘平庸,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凭她的资质要在法国的艺术界出人头地希望渺茫,除非背后有人相帮。权威人士的一句话就能让她脱颖而出、名利双收,然而这样的贵人又要去哪里找呢?她的导师,约瑟夫那个老色鬼吗?怎么可能?!!

何佑思知道自己打死都不会靠美色走捷径。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多数人一样挑灯奋战,挣扎在书海、油彩和石头堆里。

现实中,她的烦恼多得数不完,每个阶段都举步维艰,前路迷茫,人生没有方向。

在法国待久了,她渐渐学会了松弛,不总是去想着如何出人头地,而是降低期待值,把日子过得更加随心所欲。

虽然身处时尚之都,她对名牌并不感冒,喜欢穿着没有logo的改良唐装和人字拖招摇过市,若有路人对她的穿搭表示欣赏或感兴趣,她会很开心,并主动递上一张名片,告知对方自己是职业买手,很乐意为其效劳。一旦收到零星的订单,她会兴奋不已,四处搜罗材料自己动手制作。她甚至动过念头开间买手店或创立自己的品牌,说不定也能实现财务自由。但这只是她偶尔的闪念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毕竟大部分精力还得留给学业。

因为内心总是憋着气,长期游走在散漫跟焦虑之间,她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人际关系方面更是处理得一团糟。

她从小就孤僻,没有交心的朋友,与异性的恋爱也维持不了太久,分手的原因五花八门,跟儿戏似的。当然她知道主要问题在她自己身上,其实就是很排斥跟什么人建立长久稳定的关系,那对她而言太麻烦了,浪费时间。

她很矛盾,既渴望融入本地又总是带着疏离感与人打交道,总是对现状不满,总是不知所措,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往哪里。她阅读了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还是无法解释为何灵魂深处总是有种深深的匮乏感,现实与理想的巨大鸿沟似乎怎样努力都无法跨越,让她挫败感很强。

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她不得不接受现实,明白自己除了外表就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了,心中的傲气泄掉了一大半,整个人消沉得不行,愈发沉默和不合群。

她原本住在舒适的富人区,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那些是别人施舍给她的,她没办法心安理得。从别人那获得越多,她就越瞧不起自己,于是下定决心要搬出来独自生活。

她现在住的20区虽然脏乱差,但房租便宜且非常自由,让她感到放松,偶尔的堕落与放纵所带来的刺激让她有些欲罢不能。她认为人如果能随心所欲地活着才是最开心的,既不用在乎他人的评价,也无须考虑未来,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她很早慧,年纪轻轻就已看开了,除了强烈想要摆脱家人的控制获取心灵的自由外,她便没有其他特别渴求的东西了。

有时候她会想,或许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不如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甚至不在乎被家人发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还幻想过大伯知道后对着自己暴怒的样子,会不会对她彻底失望从此放手不再干涉她的人生了呢?还有她父亲,是依旧一脸冷漠还是对她发出讥笑:“你想怎样都随你,但别连累他人,别坏了何家的名声!”

她放逐自己远离那个大家庭,并不是因为恨,只是不想被寄予任何期望也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只想单纯地做自己而已。

她不需要亲情的羁绊,也不需要朋友,她的精神世界足够丰富,完全不会感到无聊。即使被人骂自私,她也无所谓。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她于何家没有任何价值,何家于她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想彻底斩断与何家的联系,成为一个物质和精神上都独立的个体。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