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祭神

青溪县衙门,施愚山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那株枯死的桂花树出神。

树干皲裂的树皮如同老人干枯的手臂,在烈日下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持续了半年的旱灾。

“大人,东郊又发现数具尸体,都是缺水渴死的。”师爷捧着竹简匆匆走来,声音压得极低,“这已经是本月第七起了。”

施愚山长叹一声,官袍下的脊背佝偻了几分。

他转身时,袖口拂过廊柱,扬起一阵灰尘。

衙门后院的井水三天前就已见底,现在连衙役们都要去十里外的山涧取水。

“报——”有差役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大人,城北有流民抢水,打死了米铺的伙计!”

施愚山眼前一黑,扶住廊柱才没倒下。

青溪县自开春以来滴雨未落,田地龟裂,溪流断竭。

他试过开仓放粮,组织掘井,甚至亲自带领百姓祭拜龙王,却都无济于事。

朝廷的赈灾文书倒是下了三道,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身穿道袍的白玉蟾飘然而入,头戴莲花冠,腰间悬着青铜铃铛,行走间竟无半点尘埃沾身。

烈日当空,那身影却仿佛带着山间清泉的凉意。

“白道长!”施愚山惊喜交加,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

白玉蟾拱手还礼,“县尊别来无恙?贫道昨夜接到了因大师传信,说青溪旱情已到危急存亡之时。”

施愚山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他引着道人进入后堂,吩咐看茶,才想起衙门里连泡茶的净水都没有了。

白玉蟾见状,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几片翠绿的叶子放入杯中。

“这是日铸岭的云雾茶,用唾液含化即可。”

施愚山学着他的样子,顿觉一股清凉之气直冲百会穴,连日的烦闷竟消了大半。

“道长有所不知,”施愚山放下茶杯,声音沙哑,“青溪县自二月以来滴雨未降,如今连深井都已干涸。百姓流离失所,盗匪四起。本官...实在是束手无策。”

白玉蟾目光扫过窗外,眉头微蹙:“贫道一路行来,见地脉枯竭非同寻常。寻常旱情,地下三尺尚有余润,而青溪县的地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截断了。”

施愚山心头一跳:“了因法师也说过,本县旱情实为妖祸。若想要解除旱情,必要先除去妖患。”

“阴阳失衡。”白玉蟾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指尖轻点,符纸无火自燃,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八卦图形。

“城隍本该守护一方水土,如今却毫无动静,必是阴阳两界沟通受阻。”

施愚山想起往年城隍庙显灵平息瘟疫之事,犹豫道:“本官也曾去城隍庙上香,却并未得到神灵回应。”

“单凭一人之力,如何穿透阴阳屏障?”白玉蟾打断他,“需得全城百姓同心祈愿,方能将《告阴牒》送达城隍案前。”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砂道文。

施愚山凑近细看,只见牒文开头便是‘谨据大周律令并道门定制’,中间详述青溪旱情,末尾则列出‘古墓吞噬地脉、棋兵屠戮生民’等罪状。

“这...言辞是否过于激烈了些?”施愚山指着竹简上的道文,面露迟疑。

白玉蟾却收起竹简,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若不直截了当,如何告知神明。当务之急是尽快举行祭祀。

三日后乃丙午日,正午时分阳气最盛,恰是沟通阴阳的最佳时机。”

施愚山在堂中来回踱步,官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召集全城百姓非同小可,若祭祀不成,恐怕...非议不小。

甚至对他的前程,亦有影响。

“大人!”师爷慌张跑进来,“西城门有流民聚众闹事,说要砸了县衙粮仓!”

白玉蟾闻言,手中拂尘轻轻一摆:“县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施愚山猛地站定,咬牙道:“好!就依道长所言。”

当即唤来书吏,口述告示。

白玉蟾在一旁补充祭祀细节,要求百姓斋戒沐浴,每家需带一炷清香。

衙役们四散而出,铜锣声响彻大街小巷。

施愚山站在衙门口,看着黄纸告示一张张贴上城墙。

烈日依旧毒辣,但他恍惚觉得,天际似乎飘来了一丝云彩。

白玉蟾立在檐下阴影处,手指在袖中掐动,以小六壬卜卦术推算三日后种种可能。

“大安起正月...”他心中默念口诀,食指下节掠过三寸青光。

五月的卦象落在无名指上节赤口之位,主多争执有官讼。

日辰推算至空亡,乃最凶之兆;而时辰定在小吉,却又暗藏转机。

三组卦象交叠,最终凝聚成一副逢凶化吉卦象。

他抬眼望向城隍庙方向,这本该监察阴阳的城隍,竟对满城旱情视若无睹。

既然城隍庙不打算和佛门合作,那他就亲自下场,搅浑这场水。

全城祭祀城隍,若道门不想城隍威望大跌,就只能按照《告阴牒》中所请,由阴司出手,铲除妖域。

如此动静,即便是薛裳再怎么想压制消息,也无法抑制青溪县阴司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广目伽蓝。

届时,广目伽蓝就算真身无法回转,亦会以灵应回应。

目光所视之下,薛裳种种所为,必然无法遁形。

薛裳隐瞒压制消息,若导致城隍道门一系铲除妖域,那佛门在青溪的影响力必然跌至谷底。

此其罪也。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广目伽蓝再不愿意,也必须参与到铲除妖域的行动之中。

只是到时候,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白玉蟾,必然会被城隍记恨。

神灵者,不可亵也。

所以赵笈才会让白玉蟾出手,而不是佛门本尊。

若是佛门之身出手的话,便会给城隍以挑动佛道间隙的理由,得到出手惩戒报复的机会。

至于白玉蟾,就算城隍记恨,大不了到时候变回玉藕分身。

三日后,青溪县城隍庙前人潮涌动。

烈日依旧灼人,但百姓们却都肃穆而立,手中托着线香,青烟袅袅升腾,在干燥的空气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施愚山身着官服,立于庙前高台,神色凝重。

他环顾四周,见城中大半百姓皆已聚集,心中稍安。

白玉蟾一袭道袍,手持拂尘,缓步登上祭坛。

他目光沉静,声音却如清泉般穿透嘈杂的人声:“今日祭祀城隍,祈请阴司垂怜,降甘霖以解青溪之厄。”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挥,早已备好的《告阴牒》被捧至香炉前。

百姓们纷纷跪拜,口中诵念祷词。

香火缭绕间,城隍庙内忽有阴风卷过,烛火摇曳,似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