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朔月之蛊

  • 金枝囚
  • LoegLoeg
  • 2275字
  • 2025-05-06 11:40:18

五更梆子刚敲过三下,刑部大牢外的老槐树上就落满了乌鸦。

沈知意裹着素色斗篷站在人群最前排,手指在袖中掐得生疼。

秋露凝在青石板上,倒映着天边将散未散的残月,像块蒙了血雾的铜镜。

“三十鞭!“

刑官沙哑的嗓音惊飞了鸦群。

裴琰执鞭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刺目——朱红官服下摆的金线云蟒随动作翻涌,仿佛真要活过来咬人。

他今日束发的玉冠是兄长去年所赠,青玉在曦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啪!“

第一鞭下去,陈叔后背就绽开道血痕。

老校尉六十多岁的身体晃了晃,囚衣领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平安符。

沈知意突然想起三日前,这个曾教她骑射的老人被拖走时,靴底还沾着给她买的松子糖。

“九!“

鞭梢卷着碎肉甩在刑柱上。

裴琰腕间那根戴了五年的红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结痂的咬痕。

沈知意呼吸一滞,那是朔月蛊发作时他惯常咬的地方。

“二十!“

陈叔终于跪倒在地,怀中有物件当啷滚出。

裴琰靴尖状若无意地一勾,那东西便滴溜溜转到了沈知意绣鞋边——半枚永通泉货,边缘“沈“字小篆的刻痕里还嵌着黑褐色的血痂。

铜钱背面有道新鲜的斩痕。

沈知意用脚尖轻轻一拨,露出内侧被血糊住的“叁“字。

这是兄长失踪前留给她的暗号,叁代表“危“,永通泉货则是“刑部内应“的代号。

三更的梆子隔着三重院墙传来时,沈知意正在剥裴琰背上的金线。

烛台里掺了曼陀罗汁的灯油噼啪作响,照得满墙刑具影子张牙舞爪。

“你可知陈叔背上缺了哪块皮?“裴琰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吞了炭。

他伏在檀木案上,后背三十七处金线埋穴处已经化脓,最严重的那处正在肩胛骨,露出点青黑色的刺青边缘。

沈知意银剪一顿:“是当年北疆军独有的狼头刺青?“

“是调兵虎符的拓印。“裴琰闷哼一声,一段染血的金线被抽出来,“陈叔用硝石混着人皮膏,把虎符纹在了自己背上。“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最后那段金线带出的羊皮纸薄得近乎透明,沈知意对着光源才看清上面兄长特有的飞白体——“九霄阁左使即“五个字后面,残留着半个被血晕开的“裴“字笔画。

“不可能......“她手一抖,羊皮纸飘落在裴琰渗血的腰线上。

烛光透过纸上的血渍,在地砖上投出斑驳的影,像极了小时候兄长教她认的甲骨文。

裴琰突然翻身攥住她手腕:“那夜在九霄阁,我看见令兄的断剑插在左使面具上。”

他掌心烫得吓人,朔月蛊的红纹正顺着血管往心口爬,“但剑柄刻着谢家暗记。“

窗外传来极轻的瓦片滑动声。

沈知意突然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摸到裴琰腰间冰凉的玉带钩——这是兄长去年上元节赠他的,内里藏着三根见血封喉的透骨钉。

谢无咎的玄铁面具在鲛人灯下泛着蓝光。

他指尖的药瓶里,七颗解药碰撞声清脆得像算盘珠子。

沈知意蜷在房梁阴影里,数着底下十二个黑衣护卫的呼吸频率。

“我要沈知意。“谢无咎突然用指甲刮擦瓶身,刺耳的声音让裴琰睫毛颤了颤,“听说她兄长临死前,把《山河社稷图》的下落刻在了她琵琶骨上?“

裴琰今日特意束了那顶青玉冠,此刻正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在颈侧投下阴影:“谢大人消息灵通。“

他袖中暗弩的机关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被药铺外突然响起的更鼓掩盖。

“不如先验货?“谢无咎突然掀开袖口,腕间赫然缠着沈知意去年端午编的七彩绳结,如今已经被血浸成了黑红色。

房梁上的沈知意浑身发冷。

这绳结她只编过两条,一条给了兄长,另一条......

“好。“

裴琰这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谢无咎仰头大笑的瞬间,青玉冠突然迸裂,十二枚玉片暴雨般射向四周。

沈知意同时甩出腰间软剑,剑风扫落药瓶的刹那,她看清瓶底粘着的玉佩穗子——那是兄长从不离身的和田玉坠,此刻却系着谢家独有的双鱼结。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鲛人灯。

借着骤然亮起的火光,沈知意看见裴琰袖箭射穿了谢无咎的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有道陈年箭疤——和兄长左颌的伤疤一模一样。

四更的雾气渗进地牢时,沈知意正在拼凑铜钱上的线索。

陈叔咽气前塞给她的另半枚铜钱上,“柒“字旁边多了一道刮痕——这是兄长惯用的密码,代表“第七个“。

“永通泉货背面是星图。“裴琰突然出现在铁栏外,手里提着盏诡异的蓝灯笼,“三十年前太祖铸这批钱时,在里面藏了边防要塞的密道图。“

沈知意摸向袖中暗器的手突然顿住。

灯笼光透过裴琰的官服,照出他心口位置若隐若现的金线——那是比后背更复杂的埋线手法,线头在皮下组成一个“沈“字。

“你......“

“令兄发现的秘密。“裴琰解开衣襟,心口皮肤上布满细密的针眼,“九霄阁真正的左使,把边防图纹在了十二个死士身上。“他指向自己心口的金线,“这是最后一块拼图。“

远处传来打更人沙哑的吆喝。

沈知意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兄长醉酒后说过的话:“知意,这世上的真相都像朔月时的月亮,你看得见光,却摸不到形状。“

地牢突然剧烈震动。

裴琰扑过来时,沈知意看到他后颈露出的刺青——不是北疆军的狼头,而是兄长最爱的《山海经》文鳐鱼,鱼眼处正渗着新鲜的血珠。

五更天的风裹着火药味刮过飞檐时,沈知意终于拼齐了所有铜钱。

阁顶的谢无咎摘下面具,左颌箭疤上新添的刀伤还在渗血。

“小妹。“他笑得和从前一样温柔,手里却握着引爆机关的引线,“你可知陈叔剥下的皮在哪?“

裴琰的剑尖在颤抖。

沈知意突然想起昨夜在地牢,他塞进她手里的那截金线——线头上用血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糖人,正是小时候兄长常给她买的那种。

“在裴大人背上?“她故意提高声调,同时将铜钱按星图排列,“还是说......“突然扬手将铜钱抛向空中,“在九霄阁的匾额后面?“

晨光穿透铜钱孔的刹那,十二道金光同时射向谢无咎。

裴琰的剑却突然转向,斩断了沈知意身后突然出现的铁索——那上面缠着的,正是陈叔背上缺失的那块人皮。

爆炸声响彻云霄时,沈知意看见裴琰用身体护住了那块人皮。

硝烟中浮现出完整的边防图,而谢无咎最后的惨叫里,混着兄长教过她的北疆童谣。

朔月将尽,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