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明忠良

万寿宫大殿。

严嵩手持奏疏,立于殿前,目光却是往内殿方向看去。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当真能有人幽而复明?

宫里虽然不曾对外透露什么,可东宫那边晨曦之时,太子骤崩,不久之后却又复生,这事可已经将前朝搅的沸沸扬扬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严嵩心中暗自猜测,尽力思考皇帝又会对此有何态度。

当他独自琢磨之际。

黄锦已经伺候着嘉靖,自内殿走出。

听到脚步声。

严嵩便当即卷起官袍,朝着尚还空置的御座跪拜在地。

“臣,严嵩,叩见陛下。”

脚步声近了。

嘉靖看着此刻入宫的首辅,心头亦是生出几分猜疑,坐于御座之上,却也只是淡淡开口:“严阁老来了。”

严嵩叩首道:“臣,问圣躬安。”

嘉靖答:“朕安。”

又对黄锦说道:“严阁老年事已高,快些扶起来,赐座。”

黄锦遵命照办。

取了一方软凳送到严嵩身后,又将其搀扶起来。

严嵩只是落下半只屁股坐在软凳上,欠身道:“臣谢陛下赐。”

嘉靖面色如常,不见分毫异样:“严阁老今日入宫,是为何事?”

宫里的事情,想来宫外也早就知晓。

只是外头现在是何反应,尚未可知。

严嵩则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而后低头道:“臣入宫见驾,为朝中二事而奏。”

说罢。

他便将随身带来的奏疏取出。

黄锦接过,送到御前。

严嵩这才继续开口道:“此为兵科给事中张秉壶所呈备边要务十事,曰修险要、设屯堡、选战锋、造战车、用步兵、习火器、议失机法、酌功罪、诘奸细、任守将。”

嘉靖点了点头:“朕知晓此奏,前番已下兵部议,如今是有了定论?”

严嵩颔首恭敬道:“兵部商议,张秉壶所奏十事,大多采用。但是,南北两山各山口固然是要尽快修缮,但东北二路大边防也不容延缓。兵部认为,应当将居庸关外、怀来、黑峪各处山口及东北大边防交付总督翁万达。将黄花镇以东各关隘交由侍郎范鏓商定,以其轻重缓急,定工序先后。”

说完一事。

严嵩稍稍喘歇,又道:“至于边关屯堡失守之罪,兵部认为只应当判处将领不救之罪,而不应当与不设守备之罪同等论处。至于冲锋陷阵人选,近日朝廷实则已经有过诏令废除招募,无需再行招募。只在本镇的正兵、奇兵、游兵、援兵各营严格选拔,再择将演练操训,如此自是各处皆有精锐士卒。”

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去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七年九月,俺答虏来犯之事了。

当时寇虏从宣府东路镇安堡两河口越境,大军行经云州、赤城,深入永宁、隆庆、怀来等处,屠堡数百,杀掠百姓数以万计。

彼时。

永宁、怀来只见,流血成川,积尸满野,游骑南掠,至岔道八达岭,关辅震动。

而更为要命的是,当时宣府东路明明有主、客兵将四五万之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迎敌,甚至连一支箭都没有射出去。

所以兵科给事中张秉壶这道言边备奏疏,便算是因此次宣府之事而生。

当时宣府被贼寇进犯之后,朝廷便调拨数万两用于防备。

事后,本月十三日,又发太仓银十八万四千五百八十两给宣府。

如今都是为了确保宣府边备充足,以此保证京畿无虞。

嘉靖目光闪动:“兵部商议无漏,可从此议,下有司及宣府。”

严嵩颔首抱拳:“臣领旨。”

此事当下便算是议定了。

嘉靖亦是目光打量起严嵩。

心知接下来另一事是何。

严嵩也果然是在犹豫之后,轻声开口道:“臣等今日闻听清宁有变,虽不敢窥探紫禁,但清宁系于国本,而朝中各部司虽有堂官弹压,群僚却议论非非,猜忌横生,无心衙务。为避朝堂生乱,臣斗胆请见,奏请圣谕,以安群僚。”

清宁自然就是清宁宫,也就是东宫。

此番话说出,自然也是用意明显。

不管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如今到底是死是活,也该给朝廷一个说法。

嘉靖却是不急,反倒是问道:“朝中议论非非?都横生了何等猜忌?”

严嵩心头一顿,念头一转,便开口道:“回禀陛下,原是东宫已然加冠,所为出阁读书之事。朝廷如今业已拣选学识渊博之人,正待入宫讲读。所以……朝中群僚是欲要知晓,臣等该当何时入宫,为东宫讲读经文课业。”

严嵩可不敢将朝中那些个杂七杂八的议论说出来。

难道自己要对皇帝说,有些官员们担心太子嗝屁了,已经开始准备在裕王和景王之间选出一人,进言册立新的太子,好完成早下注的事情?

嘉靖面生冷笑,却是开口道:“原来是为此事,那倒也无妨。”

言罢。

他便看向黄锦。

“去看看太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正好叫来听严阁老说说,朝中都为他选了哪些老师。”

说完后,他便再次观察起严嵩的反应。

太子幽而复明的事情,外面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倒是要看看当前朝官员们通过严嵩,知晓了太子如今还活的好好的,会是个什么反应!

少顷。

朱载壡便带着疑惑,在黄锦的带领下,进到大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他模样恭敬有加。

而后又看向坐在软凳上的严嵩。

朱载壡亦是拱手道:“元辅。”

严嵩见状,心中一跳。

当真是活着!

他赶忙起身:“臣,参见太子殿下。”

言语间。

严嵩几番打量着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东宫太子,似乎是想要辨识出什么不同来。

只不过终究是徒劳。

上头。

嘉靖却是笑着说道:“太子,严阁老今日入宫,是因为前朝百官如今已经商议出,该让哪些人做太子的老师。”

朱载壡亦是面带笑容,再朝御座上的嘉靖躬身作揖:“儿臣得旨加冠,出阁读书,自当谨遵父皇之命,跟随先生们潜心读书,用心课业。”

严嵩则在旁笑着说道:“原先陛下有过旨意,命臣与礼部尚书掌翰林院事徐阶,同为经筵官,却不责太子出阁读书日讲。朝中近日商议,太子出阁读书日讲,选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吕本为主讲官。国子监祭酒孙升、翰林院侍读学士闵汝霖、翰林院侍读学士高拱为讲官,责于太子出阁读书事。”

对于严嵩说的一箩筐话,朱载壡只听见了高拱二字。

不成想,这个素有性格强势暴躁之称的高拱,竟然也被选在自己出阁读书的日讲官中。

随后他又想到另一人。

联合李太后、冯保干翻高拱的,那位出身湖广江陵县的张居正!

这个张江陵竟然没成自己出阁读书的日讲官。

朱载壡心中一乐。

这个张居正,当官不积极啊。

都没混到能当自己老师的地步。

不然自己说不得,就要早早的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改造。

这头朱载壡心中琢磨着高拱和张居正的事情。

那头。

嘉靖听到朝中对太子出阁读书的安排,倒也觉得无需补充。

便点头道:“朝廷和内阁上奏此事,可具此人选奏来。”

严嵩领命,便缓缓起身。

“臣领命,告退。”

随后便一步一步退下,至了殿门处,方才转身离去。

等到严嵩离开之后。

许久未曾开口的嘉靖,这才看向守在一旁的儿子。

见太子呆愣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嘉靖心中一动,脸上便生出笑意。

“太子。”

朱载壡本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急需思想改造的张居正,听到呼唤,赶忙躬身:“儿臣在。”

嘉靖面带玩味,却又有几分考校的问道:“太子观首辅,觉此人如何?”

朱载壡低着头,眉头却在闻声之后一紧。

老道长这是何意?

难道是要自己说一番黄河长江之论?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心中所想。

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笑容,注视着自己的老道长。

他面色一正,沉声道:“回父皇的话,严阁老乃我大明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