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里的月光

秦家寿紧张的看着李牧然。

乘警也紧张的看着他。

李牧然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还一阵，他才抬起头。看来，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他扭头看向牛大壮：“牛哥，麻烦你去我们车厢将我那个背包拿过来一下。就是那个军绿色的帆布背包。”

乘警皱了皱眉，没有阻止。可秦家寿的脸色开始不对了。虽然他不知李牧然要干什么，可他如此淡然的让牛大壮取背包来，那就说明，他肯定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秦家寿依然不死心。谁知道李牧然拿出什么证物来？他决定死扛到底。那可是六百多块钱啊！

牛大壮很快折返回来了。当场打开背包，一件一件物品的往外拿，当他拿出一个红色的硬壳本时，也惊呼了一声：“录取通知书！李大哥？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乘警也吃了一惊。这种录取通知书他不是没见过。他从牛大壮手里一把抓了过来，那上面的一行字，让他很是惊讶：江州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

打开封面，里面赫然写着：李牧然同学，经我校研究同意，现录取你为江州师范学院美术教育专业学生。学制三年……

这时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的天！

虽然只是大专，可这毕竟是大学不是？

这个时候的大学生，都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啊，他们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这……这是你的？”乘警惊奇的问道。

“身份证上，不是有名字么？”李牧然白了他一眼。乘警而已，不管在前世还是今生，他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过。话说，乘警给他的印象，也确实太差了些。

“那你这是……”

李牧然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我上学前不能出去走逛逛吗？”

“你去南海旅游？”

“你说呢？”

“这……这……”乘警倒是有些惊惶了。他刚才做了什么啊！看着李牧然嘴角上的血迹，他很是惭愧，忙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牛大壮，“你给他擦擦嘴。哦，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站起身，来到李牧然身边，先是给他松了绑，然后，将手帕塞到李牧然手里。

“对不住对不住！我听信了这人的一面之词，让你受委屈了。”乘警趁着李牧然擦嘴，赶紧道歉道。

“你……你这样，严格说也没多大错。只是，这人太可恶了！我能不能赏他两巴掌？不然……我这口气……”

“别！别别！”乘警虽然对待这些窃贼从来没有手软过。但是，一个外人这样，似乎也太过头了一些，“你消消气再说。这人我一定从严惩处！”

秦家寿早已面无血色。一个才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十八岁的大学生，是横行霸道的流氓头子？还偷了他的钱？这事谁会信？

诬陷别人就算了，还诬陷一个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大学生？那可是天子骄子好不？他即便是做梦梦到自己拥有无数钱财，也不敢梦到自己考上大学！这下可好，这不明显给自己增加刑期么？

他放弃了抵抗。那笔钱虽然很多，但他知道，他与它彻底无缘。

回车厢的路上，牛大壮很是谦卑的讪笑着。他也很是尴尬，自己竟然让一个大学生为自己让座。这……说出去不是丢死人了？不过，这事，也可以让他吹好一阵子。因此，回到了他们那个隔间，牛大壮便执意要李牧然换回来睡。两人推搡了好一阵，李牧然才想起，这个秦家寿不是被拘禁起来了吗。这个铺位，不就是空着的吗？还争执个啥啊？

早上醒来，所有的人看他们俩，都颇有些深意。一些人仍在怀疑，悄声的商讨着。要不是乘警专程过来将情况给其他乘客说了，他们这剩下的时间还不知道怎么过。毕竟，背后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谁也不好受。

当日黄昏时候，列车驶入终点站。

背上背包，李牧然笑道：“牛大哥，就此别过！你这人面善心善，必有好报。遇事切勿着急。记着了吗？”

他是看出来了。在这座城市，牛大壮绝对遭遇很多不公。所谓面善心善，在这里不过就是好欺负的代名词。他只希望牛大壮能好好的活着。

“李……李大哥，你也要好好的。你是好人，将来保准能飞黄腾达的。”牛大壮笑着回应道。

飞黄腾达？亏他想得到这个词。

李牧然笑了笑，下了车。

出了车站，问清楚了汽车站位置。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奥海还是一片大工地，只能从这里乘城际客车前往。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了公交车。他只能在火车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去汽车站了。

独自漫无目的的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路上，路灯倔强的延续着阳光的余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整个区域变得火热。

然而，人间的繁华却似乎难以影响到清冷的夜空。月亮泛着温柔的辉光，洒在他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脸上，铺上一层银光。

他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母亲那张慈祥而温柔的脸。这一千多公里距离，现在简直是关山难越！

这里，萍水相逢的，都是他乡之客。只是，他算不算那个失意之人？

这月光，落在游子的脸上。却不知游子的梦里，青梅是否闪烁着露珠挂在树梢上？玫瑰是否带着晨曦开满花墙？

这月光，不知湮灭了多少不羁的梦想，不知磨平了多少刺眼的锋芒，不知勾起了多少孤独的离殇？

李牧然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

站在这座陌生又几曾相识的城市里，如织的行人从身旁经过。他们一个个行色匆匆，拖曳着自己脚下的黑影，却没有人注意到头上的月亮。

月光下，有几人能想起儿时的狂妄？有几人还想着曾经的理想？有几人仍记着最初的心语？有几人又留恋别离的故乡？

故乡有回不去的灵魂。他乡有斩不断的肉身。

我在？还是不在？在世间？还是在梦里？

满大街的喧哗与骚动，猛往耳朵里灌，告诉他，还在人间。

李牧然苦涩的笑笑，猛然摇摇头。似乎要将自己的所有记忆全部抛掉。

我好？还是不好？不重要了！只是不想辜负青春。

嗯！就此，愉快的决定了。

旅社老板娘是个并不那么和善的人。看到十八岁的干净年轻大小伙子，也没有透露出半分的热情。没办法，外出务工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她的旅社经常被那些人搞得一团糟。

“你准备住多久？”老板娘问道。

李牧然想了想，操着半生不熟的南海话道：“现在不好说。先定五天吧。五天之后再看情况。喏，这是五天的房费。”

多天的费用和单日的费用有些差额的。他只有几百块钱，还得省着点才行。

老板娘一双眼睛盯着他，警惕的问道：“你不会带其他人来混住吧？”

“哪能呢？我就一个人来的。这边也没有熟人。”

“那就好。先说好了啊，如果要增加人，就要加价，并且你必须得事先告知我才行。不然……这个押金就不退了哦。”老板娘听说她一个人，心里稍稍放宽了心。

和别人混住？你当我是牛马啊？李牧然默默的腹诽道。不过，他还是点头示意知道了。

旅社里没有热水。这地方，大多时候也确实不需要热水。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李牧然在床上沉沉睡去。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有些木然的下了床，打开房门。

几根直直的光柱，瞬间将他包围。刺眼的手电光，让他的眼睛完全睁不开。

抢劫！他有些慌了。治安很乱，他是知道的。这个时候，城市管理并不规范。庞大的外来人口，也加剧了这种局面。

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逼到一个角落，然后，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这动静，怕不得有四五人。

突然，整个室内静了下来。似乎有两人用一种不知名的方言交谈着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又重新搜查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这几分钟里，他觉得比一生还要漫长。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他知道，这都没用。

终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在黑暗中，他终于睁开了仍然泛着白花花光影的眼睛，摸索着来到床边。

他的心，直落谷底。

他包里的钱，已被洗劫一空。随身衣物等等的，被一股脑的从包里拉出来后随意乱扔着。只有那本在昏暗的城市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还有那一支英雄616钢笔，都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默默的收起通知书，将衣服重新装进包里。

财不露白啊！这个规矩怎么忘记了？

想了想，他干确定，这伙人与老板娘绝对脱离不了关系。因为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他来的。而引起他们注意的，便是在交住宿费的时候，将自己的所有财物全部暴露在老板娘的眼前。而且，还告诉了老板娘，他就一个人，没有同伴，没有熟人！

这特么不就是明着让人家来抢么？

但是，他没有报警，也不想报警。

还是那句话：屁用没有！

他相信，在他之前，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类似的事件。他们身上，或许是劳苦多日才积累下来的、或许是找亲戚朋友借来的、甚至，或许是卖血卖身体赚来的不多的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了别人的腰包。

强龙难斗地头蛇啊。何况，这些地头蛇，真是一些混混么？

可是，自己这么一来就有些尴尬了啊。

他现在是身无分文了！连明天的早餐钱都没有了。

琢磨了一阵，他翻身而起，下了楼，来到接待台。老板娘还在，仍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下楼，她警惕的站起身来。

李牧然和他隔着接待台站着。没有说话。

“你……你要干什么？”

李牧然仍是平静的看着她。

“你这样……我就报警了！”老板娘的神色，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色厉内荏。

“报啊。”李牧然淡然笑道。

“你……他们……我……”老板娘看着这张脸，突然有些心慌。

“别你啊我的，我只想跟你说一个事。”李牧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