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庞统南下

庞统站在漓水之畔,眺览山色,心神怡然。盖天地玄奥,尽藏于自然之景。

高祖斩白蛇,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故事,广为流传。庞统闻往来客商论及,顿觉其中别蕴乾坤。

岭南地区,消息闭塞,往常连商贾都不常见。庞统居住在荆州,距离岭南算是比较近的地区了,可仍旧对岭南知之甚少。

岭南产珊瑚、犀角、象牙、玳瑁之属,然庞统于诸般珍奇,素无深好。至于岭南名贤,如凤毛麟角,世所罕闻。

庞统所览书籍,皆为中原士人游历岭南所录片言只语。岭南士族著述,未有一卷入其目。

及闻芋头酒之名,庞统殊为惊骇。盖穷乡僻壤之地,竟能以非奇珍的土产,售于中原,诚不可思议也。

造酒之术,向以中原为宗,凡有革新,亦皆起于中土。岭南很多地区,连像样的农具都没有,怎么可能发展起工艺。

庞统南下,未尝没有考察的意思。他想知道刘琦公子南来之后,于百姓生计、岭南风物,究竟带来几许变革。

高祖斩白蛇、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故事,在中原广为人知。如今在岭南流传,庞统虽不感奇异,却如他乡逢故旧,心中暖意顿生。

岭南为化外之境,其地可分二层:汉人所居之处,依山傍水,尽占平原之利。此乃秦汉四百余年,经累世征战开拓的生息地。

岭南汉人累世坚守城池,其间文脉绵延,教化之风颇盛。

百越之众,历数战而败,渐退入深山老林。其部族中,有仍以渔猎为生计者,所处之境,甚是恶劣。

官府的统治,一般都是统治汉人,或者汉化的百越之众。至若乌浒、俚僚等族,则行羁縻之策,以顺其俗而缓治之。

凉州羌氐,不堪官府与豪强欺压,屡起反抗。大汉四百载间,战端频开,国力亦耗于羌氐之役,遂使太平道乘势而起。

庞统与土人交谈,复闻岭南诸多秘闻。其地沼泽之间,除大象、犀牛外,更有凶鳄蛰伏。诸般猛兽横行,致使岭南沃土久不得尽用。

凡大汉立城设治之处,皆无此患。先辈砥砺奋战所成的聚居地,实乃魅力无穷的瑰宝。

庞统最感惊异者,乃岭南宗祠。

《礼记》有载,周代已行“左庙右寝”之制。彼时大贵族于居所旁建庙祭祖,然此制仅限天子、诸侯及士大夫,平民不得立庙。

至大汉时,受儒家“孝道”思想浸染,祭祖礼仪渐趋规范,然立庙之权仍为贵族所专有。

今门阀士族势盛,家族祠堂遂成其彰显身份之器,而寻常百姓则多以墓祭为尚。

刘琦竟许岭南百姓设立宗祠,在中原可谓全然不合“规矩”。若寻常百姓皆得祭祀之权,天下恐易生乱。

庞统得允后,随百姓往观宗祠。今时岭南宗祠方兴未艾,规矩尚简,仅有数条浅易族规家法存焉。

内容涉及孝道、禁赌、田产纠纷等,违规者受罚,如跪祠堂,严重除族。庞统看得津津有味,对岭南的礼制发展,有了新的见解。

族长于官吏见证下,有权主“祠堂议事”,以处分家、争产等争端。官吏则秉公将事由记录在案,若有人不服,可往官府击鼓鸣冤。

当然,这也意味事态转剧,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

宗祠还掌控着部分祭田,为家族共有土地,收益用于祭祀、助学、济贫。大族祠堂或设私塾、置奖学金,资助族中子弟向学;亦有义仓储粮,用以赈灾及抚恤孤寡。

庞统愈加细究,愈觉称奇。某些宗祠竟将书院与祠堂合为一体,其装饰更融岭南工艺于其中,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书院自有耕地,多由学生或其家长耕种,收成用以资助学生完成学业。学子修习三年后需参加考试,通过者可继续深造,考核未过则失去书院名额。

岭南官府将教化与宗祠相融合,借宗祠之地普及中原文化,教百姓识字。此举既承续宗法传统,又以文化为纽带,使中原礼教与岭南民俗渐相契合,令识字知礼之风在边地渐次铺开。

庞统心中震骇:“岭南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要是再给刘琦公子十年时间,不知道岭南会变成什么样。”

士燮性宽厚而有器量,待人谦抑下士,中原士人往依避难者数以百计。其行事多在壮大家族势力,令岭南士族之声望日隆,隐隐成一方之望。

庞统深知,大汉衰败之肇始,实源于党锢之祸。在他看来,帝王个人纵享奢靡,尚不足以倾覆天下,而朝堂之上禁锢贤良、党同伐异,致使忠正之士被斥、朝政纲纪崩坏,才是将王朝推向危局的根源。

大士族兼并土地、欺压百姓,凭借掌控的话语权威胁皇权。皇帝难以直接与大士族抗衡,便大力提拔外戚与宦官,借两股势力制衡士族。

此举虽一时缓解皇权危机,却因外戚与宦官专权乱政,加剧朝政腐败,终使王朝陷入更复杂的权力漩涡,为天下乱局埋下隐患。

各方势力倾轧不休,遭殃的终究是天下百姓。当苛政猛于虎、土地被兼并,百姓连活路都被断绝时,便只能“掀桌子”。

黄巾起义如燎原之火爆发,头戴黄巾的流民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号,用暴力冲击着腐朽的统治秩序。

士燮所行仍循大士族旧规,不过扬汤止沸;刘琦将宗祠与百姓生计、教化深绑,借族规行劝诫,以祭田助寒士,更令书院与祠堂一体,让耕读之风遍染岭南。

待寒门子弟借教化崛起,既破士族对知识的垄断,又使百姓知礼明义,此乃从根本上重塑岭南之局。假以时日,当有万千寒士凭才学立身,彼时士族专权之势自溃。

在古代,寻常百姓若想读书,首要难关便是生计。农耕社会里,脱产学习意味着家中少一劳力,若无数百亩田地的家底支撑,光是口粮与笔墨纸砚的开销,就足以让寒门子弟望而却步。

这也正是为何知识长期被士族垄断的原因,他们凭借田产财富供养子弟专心治学,而普通人家往往只能世代困于土地,连识字都成奢望。

宗族作为聚合的血缘共同体,力量确实远超单个家庭。凭借族产(如祭田、义庄)的支撑,大宗族能集中资源培养子弟。

二三十人脱产读书,对有千亩祭田、数百户族众的强宗而言,不过是用族产收益中的一部分就能承担。

这种“宗族供养制”既让寒门子弟摆脱生计束缚,也让宗族通过培养读书人提升社会地位,形成“耕读传家”的良性循环,这正是刘琦将宗祠与教化绑定的高明之处。

刘琦再通过施恩这些读书人,让他们成为官府在宗族的代言人,那么凝聚民心民力,都会变得简单。即使不能让他们成为官员,担任县吏也是不错的选择。

有了宗族,也就有了牵绊,有了软肋。想要和官府为敌,肯定得掂量掂量。当然,宗族发展到后期,坏处也有很多。但在最初的百年内,肯定是积极向上。

任何制度,都有两面性。刘琦目前最重要的是,发展壮大岭南,好汇聚岭南的力量,夺回荆州。他将上升的通道,下放到宗族之中,很容易就获得大量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