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郁旋身撞向身后木架。檀木架轰然倒塌,琳琅满目的瓷器碎片飞溅。
慌乱中,玉佩掉落的沈奕之脚边,青瓷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芒,玉佩坠地的闷响惊得两人瞳孔骤缩。
池郁的指尖堪堪擦过沈奕之衣摆,却见他如恶犬般扑向那抹莹白。
两人又是纠缠在一起,不分上下,在满地狼藉中扭打成一团。
沈奕之急了。
“我的东西你跟我抢什么抢啊?!!”
池郁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在地上摸索匕首。
“你一上来就要我命,看来这玉佩是你挺重要的东西,要是让你拿到了,我怕是难留全尸!”
“你给我放手!”沈奕之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几近咬牙切齿。
池郁:“不放。”
沈奕之:“放开!”
池郁:“……”
又过了许久,沈奕之精疲力竭的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沈奕之气笑了:“行,行…你能耐!”
池郁也笑了:“承让。”
笑屁!
沈奕之快气疯了,他一个弹跳做起来,一脚踹向池郁腹部。
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池郁闷哼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沈奕之已经拿着玉佩不知道逃多远去了。
她站起身,看着满屋狼藉,脸色黑的能与用了几十年的锅底“媲美”。
池郁干巴巴笑了几声,认命的把碎片收拾,又把被那个莽夫推倒的木架扶起来。
最后还是懒,叫来了丫鬟桑梓。
“小…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被雷劈了。”
桑梓一脸无语的看着池郁,她甚至连借口都不愿意想个好点的吗?
不过,桑梓一个当丫鬟的,能说什么呢。
……
接连安稳了好几天,那个沈奕之也没有再出现,池郁倒是有些意外,看着那天晚上沈奕之被气的不轻的样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二小姐,家主那边叫您过去一趟。”桑月的声音惊碎了她的思绪。
“嗯,知道了。”
池郁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檀木桌上,瓷盏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起身,缓步走出去。
穿过回廊时,池郁忽然顿住脚步,墙角的玉兰树后闪过半幅玄色衣角,她屏息凝神,袖中暗藏的银针已滑入手心,却见那抹黑影轻飘飘掠过墙头,只在青瓦上留下几片被踩碎的落叶。
池郁挑了挑眉。
竟然没来找麻烦,这般藏头露尾的行径,倒像是在暗中监视。
想到这里,池郁笑出声。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露面了,那她也不必为此耗费精力。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雕花木窗,在主堂青砖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
池郁垂眸敛去眸中寒光,缓步踏入主堂,抬眼时笑意已漫上眼角,琥珀色瞳孔映着摇曳烛火,将打量众人的目光裹进温软的弧度里。
池郁正准备说话,被池渊庭压低的、近乎是谦卑的嗓音压回嗓子里。
“仙长若能治好景儿,池某愿以半数家财相赠。”
她目光扫过角落里缩着正歪头傻笑的池景,最终落到池渊庭身上,就见她父亲满脸殷切,恭敬地朝一个灰袍道士作揖。
池郁轻声开口:“父亲这么急着唤阿郁来,是有什么喜事吗?”
“自然是…………”
听到动静,那灰袍道士猛然抬头,见到池郁的霎时间,道士面色如纸,浑身剧烈颤抖,手中的拂尘“啪嗒”掉落在地。
他踉跄着往后退,袍角扫翻了一旁的香炉,香灰四溅。
池郁僵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然的看着道士。
“这是…?”
一旁秦夫人解释道:“这是你父亲请回来的高人,听说他能治好景儿的病,也是病急乱投医,就……”
话音未落,就被道士尖锐的声音盖过。
“快!快把她赶走!!!”
“血光之灾!谁与她待在一起,必定会遭受血光之灾!”道士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池郁,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惶与厌恶。
“道、道长莫不是看走眼了?”秦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道士不理会,只是一直重复着嘴里的话,道袍上的八卦图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芒,“此女周身萦绕煞气相,谁与她亲近,必遭血光之灾!”
主堂瞬间炸开惊呼,本离池郁算较近的下人作鸟兽散。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池渊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道士,又转头看向池郁,脸上满是震惊与疑惑。
就在这时,池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
一时间,整个厅堂回荡着池景的疯言疯语。交头接耳的私语声混着香灰簌簌落地,各种词都蹦了出来。
煞星,邪祟,妖女……
池郁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容,她神色怪异,唯有眼睛大大睁着,死死盯着道士和惊慌失措的众人,发丝顺着她的肩头滑落。
烛火摇曳间,她苍白的脸色、泛着冷意的眼神,竟真的有几分像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
煞星…………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耳边充斥着池景的尖叫声、众人的议论声。
好吵……
尖锐的耳鸣声如银针般刺入耳膜,世界在这一刻扭曲成混沌的漩涡。
恍惚间,意识如无根浮萍般飘荡。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阿娘用尽全力将她死死箍在怀中,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来。
四周炸开的喧嚣如汹涌潮水,刺耳的谩骂声裹挟重物砸地的声响,一波又一波。
那些人朝她阿娘吐口水,拿棍子打她阿娘。
粗糙的木棍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她佝偻的背上,阿娘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像是要将所有伤害都挡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之外。
他们骂的很难听,但当时的池郁,并不能理解那些词。
池郁嗓子都哭哑了,她哽咽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嘴唇开开合合,无声的喊着。
——别打我阿娘。
——你们打我吧,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
都怪我。
都是她的错。
她不该去那户人家偷公鸡。
她不该把阿娘好不容易讨来的饼吃光,一点也不剩。
她不该相信阿娘漏洞百出的谎言。
“阿娘一点也不饿,这些都是留给昭昭吃的。”
都是她的错。
昭昭害死了唯一爱她的阿娘。
那天,阿娘饿的神志不清了、饿急了。
在她将偷来的公鸡递到阿娘面前时,阿娘一把夺过,咬住了公鸡的脖子。
公鸡腿蹬了几下,死了。
很不幸,她们被人发现了。
村民们说,阿娘是狐狸变的妖怪,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煞星。”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在阿娘的怀里,摸着阿娘冰凉的手,望着阿娘不瞑目的眼睛,看着立在她们面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的道士。
一把火燃尽了一切。
她拖着瘦小的身子,艰难从火海里爬出来。
火舌舔在她脊背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疤痕。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