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农村孩子一样,我在老家的村里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十几年时光,我家庭非常普通,如果非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穷。父亲是个木工,在工地上支棱模板,母亲身体不好,在家缝补烧洗。
父亲兄弟们多,所以家里田亩很少,从有记忆开始,那些年,不是在炎热的盛夏摘西瓜,就是在深秋的甘蔗田里被打一头露水,就连打谷场的使用权我们家都排在后面。
因为总是被堂哥欺负,母亲在我未满5周岁时送我去了村里的小学。但是年龄太小,只能凑合把我塞到了一年级,勉强就当学前班去读。虽然老师和夸别的小朋友一样,也夸我很聪明,但我很受用,因为我胆子和个子太小,这种夸奖能弥补不少。
小时候的我很怯懦自卑,小学和初中几乎不敢和同学一起玩,因为学校要交钱而我多是交不上,因为我的鞋子时常露着脚趾,因为我总是不换衣服身上脏兮兮的。
我想谁都不会记住其貌不扬、沉默寡言、成绩平平、毫无特点的这个我。14周岁没到,我考上了县里的二中,依旧不成不败,不高不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进入县城,进入高中,我突然找不着北了,初中时候还能看懂的数学,竟然不知所云,至于物理化学就更是神马浮云。可能因为进入县城带给我的冲击和落差感很大,也可能是因为一不学习就有好多的空闲时间,也可能是我天生太重的反骨开始觉醒,我开始不满眼前的现状,我想和大斌一样潇洒,想做一些事来“出人头地”,除了学习,我产生了非常多的想法。
去掉一些不符合实际和性价比不高的,只剩下早恋和装逼这2个选项。想装逼但我没有钱,架子小战斗力也不行,硬装最为致命。至于早恋,可我不敢接触班里的女孩,我和她们不熟。那时候真是觉得自己也可以当思想家,胡思乱想爱宅家。
那时候真是崇拜羡慕大斌,原来高富帅可以活的那么潇洒。
我比不过,也学不会,郁郁惶惶终日。最后只得退学,想早点去挣钱。
2008年的9月,退学后的我在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尤其是工地的历练之后,选择了重新读书。在新生们军训过后,我去教务处报到,领导说:“行,手续齐了,你去高一(1)班报到”。
我曾在这个学校念过书,我知道这个学校根据中考成绩由次到好把学生排在1-16班,去年留级前我还在8班的啊,怎么今年混到1班来了,后来才知道这个班只有3人不是择校生,通俗点说只有3个人是考上的,其他都是花钱买的。没有办法,我来到1班,大家在上高中的第一节晚自习,一个班4个组,一共64人整整齐齐,没有一个空位。
我回到教务处反映这个问题,领导不厌其烦,告诉我楼下有个储藏室,里面有堆积的破桌椅板凳,自己找个去上课。我打开储藏室的窗户,翻进去挑了一套勉强还能用的课桌和板凳,大摇大摆搬进高一(1)班。
可谓是重生之我胡汉三又杀回来带菜鸟了,在这帮曾经的学弟学妹面前,优越感油然而生,我高调地在第一组和第二组最后中间的位置摆上坐了下来,我连着第一组,我只有一个同桌,是个叫阿宇的矬男,一脸欠人捶的样子,通过他得知,这个班只有3个人是考上的,而他就是这个班里仅有的三分之一。
今晚是化学课晚自习,还好我把留级前所有的书都用装尿素的蛇皮袋装来了,理论上化肥袋子装的化学书是有加成的。
我琢磨这化学好办,理科多少还算是我的强项,于是从蛇皮袋里翻出化学必修一和必修二。我认真地看到了第几页,然后就被难住了,那个净化含有微量物质的盐水的实验搞的我有些懵,于是我拿着课本去找坐在讲台上的化学老师,他是一个刚毕业实习一年才开始带课的大学生,一个名叫洁洁的壮汉。他仔细跟我讲了一二三,我没听懂却一直认真的点头。他说他认识我,去年经常去班主任办公室,他和我之前的班主任在一个办公室。
时间很快,我和同桌阿宇天天打闹,甚至口香糖都吐到其他同学头上,害得人家一天都在捋头发。第二组和我隔壁的小女孩丹丹每天不厌其烦,让我不要上课讲话,不要做小动作,以免影响她学习。然后我就把我的移动座位拼在了第二组,和她同桌,每天和她聊天。
后来我发现她是个学习热情极高、但智商极低的小孩,她说她是外地的,我和她说:我老家是山西的,山西洪洞大槐树你知道不?小女孩倍感震惊又无知的摇了摇头,我说这是我爸和我说的,我是大槐树的后人。这时候前一排的哥们应该是实在受不了了,回头盯着我,问:你是山西的?你不是XX村的吗?
歇菜,这还说个啥。我就问前排的哥们怎么知道我是哪个村的,他说他是隔壁村的,初中也是在一个学校,比我低一级,因为每天上下学的路一致,我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我,我们都叫他得劲。
留级后的高一,我过得比较滋润。跟阿宇、得劲、老黑他们这几个货天天玩得开心,甚至中间穿插了一段价值5元钱的初恋史,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学习是真的能学进去,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窍了,毕竟这笔比瓦工刀轻巧多了,这书也比砖头混凝土有内涵的多。
每次月考遥遥领先的第一位置,也让我走上了装逼的道路。
留级后的整个高一都非常开心,以学习为主旋律,业余跟笔友通通信,有空背背英语单词
疯狂背单词,心想不能让英语老是在40分左右徘徊,不然哪能考得上梦想的中科大。
人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我的情况有点不一样,我是先斩好兄弟,方可上岸。我的好兄弟们除了学习啥都干,高二分文理科,阿宇留级了,得劲分到了隔壁班,老黑去了文科班,刘琮失联,笔友断交;高三时候志伟转学,二文辍学。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封其账号、清其社交。
整个高中后半段,尤其是高三,没有大家的骚扰,我也不去上网了,也没人打牌,日子相对清苦孤独了些,只能静下来看书学习,在2011年夏天,我考了全班第二,在安徽56万高考考生中排名4万。这个成绩不高,但我因此成了家中第一个大学生。在化学老师洁洁的指导下,我和他一样读了药学专业。
我的那个高中其实成绩很差,考上本科的寥寥无几。
有些事是后来才明白的,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路便大致被分开了。说实话,在那样的学校和环境下,考上一个好一些的本科是很不容易的,虽已不记得有多辛苦,但现在的自己很庆幸那时候的努力。
我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高考志愿方面没人能给我参考出主意,考后全凭自己琢磨,其实我本来想去农大学烟草专业的,可是估计分不够。
化学老师洁洁是中医学院药学毕业的,正好我想学医,便去请教他。现实是我的分可以读医大,但够不到临床专业;读省里其他医学院专业随便挑。洁洁问我是不是想当医生,我说是。
他说:那你就读医大里的偏门专业,把医大当个高跳板,以后考名校临床的研究生,这些偏门专业4年制,比本科临床还省一年呢。
我一听太他喵的有道理了,人生难道就这样繁华起来了吗,难道就这样征服星辰大海了吗?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开心得蹦起来。
开心到蹦起来也不是好事,于是我脚一崴,就崴到医大来了。专业是中药学。
我心想这个好啊,正好我英语不行,学这中药应该不用再学英语了,4年后不说名校了,考个本校的临床研究生也美滋滋啊。一想到比那些本科就学临床的倒霉蛋们还能省1年,就美到冒泡。
9月17日是个好日子,我到了医大报到。那时候热血沸腾只想混出个人样来,从没想到岁月里物是人非的问题。
我没有想过5年后的9月17日到了部队参军,11年后的9月17日研究生报到。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早先所有的自卑都化作自负迸发出来。
有句话说得对,一个人最缺少什么就越想炫耀什么。自卑太久了,正好上大学也离开了家,真正自由了,我便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所有人都注意我,最好是所有的妹子都喜欢我。那时候竞选当班长,加入社团学吉他,想好好学习拿奖学金。
到大学的时候,2011年只剩下3个多月,却发生了3件大事,一是我满18岁、二是遇到了一个女孩、三是教育部卫生部联合下文:第一学历非临床专业不得考取执业医师。意思就是我可以考临床研究生,但当不了医生。
这大学,不上也罢。可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回高中复习是肯定不能复习的,就我这斤两,复习了还不一定能考上医大,得过且过吧。可是生活并不会让人那么容易就躺平,没想到,这个中药学专业不但要学英语,还要学拉丁语,这语那语,整得我就很无语。
其实安医很小,半小时就能全部逛完,我却在里面迷路了4年。我崇拜那些学术大牛,真的值得崇拜和学习,但我保留了自己学习的权利。混了4年,磕磕巴巴但还算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并以此开始混迹江湖。我的大学好像没有收获,非说有的话,那就是认识了一些常见植物,毕竟是学中药学的,一些植物还是要认识的。
那4年里,忙碌和空虚交半,造作和自卑齐飞。那4年里,我看到解剖室门口的绣球花开了又败,图书馆旁的梧桐叶绿了又落。
我曾幼稚地认为,青春就要疯狂的意思是又疯又狂。那时的我不仅狂,还癫,自以为很潇洒很帅,现在回想起来,实则像个上下蹦跶的吗喽,好像《士兵突击》里七连被改编后的连长高诚,像个猴子上蹿下跳,还以为自己向往太阳呢。
被浪费的时光是无法被深刻铭记的。我忘完了我学的所有专业和课程,到现在只记得一位教授说过:多少人穷极一生,把欲望当做志气,无休无止却又不得其方。
当时的我不理解这段话,只觉得高大上。回望象牙塔,依旧不太理解,或许是还没有穷极一生,亦或是我根本没有把欲望当成志气,还可能就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了吧。
后来的我有幸再次进入学校,有军校,有警校,有党校,却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原来我的学习力并没有问题。
这时的我才突然发现,我大学那会儿并非不爱学习。我只是不珍惜我的青春,更加可气的是,我不珍惜的理由是那青春太过可贵。
后来某夜的梦里,我回到那些年,像是身临其境的电影,真真切切的一幕幕在我的面前重新演绎。尴尬,搞笑,感动,又可悲。那是我矫揉造作却又认真对待的青春岁月啊,那是我天真烂漫又开心苦恼的美好时光啊。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医学生对生命或许有着更深的感悟。你我的生命不过是寂静林间草叶上的一滴晨露,更或是初晨缓慢升起的阳光下,被鸟儿们的羽翅扑棱棱激起的细碎尘埃,漂浮在空中,即使是有相互的遇见、碰撞或重叠,也不过是相携着簌簌而落,亦终将消失。有人急,有人怨,有人彼此纠结,且让它在这郁郁的寂静里慢慢地来慢慢地去。
所谓乐极生悲祸尽福抵,人之痛乐总是相携并进,宛若纸张的两面,当你在此面浓墨重彩,彼面定会印迹斑斑。而有些痛乐,隐隐清欢也罢,水深火热也好,都是他人无法分担与取代的,哪怕是你的深情挚爱。既是需要自我对待与处置的,又何须过分渲染,倒不如轻描淡写、宁息止腹、心怀坦然,终有一日一切皆会成为过往。
阴晴圆缺是婵娟,悲欢离合即人生。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